佟童万万没想到,一片和谐的工作室氛围,居然会被米乐打破。
米乐是个外向开朗的女孩子,整天笑嘻嘻的,无忧无虑。因为工作室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男生们都很宠她,什么重活累活都不让她干。她除了有点儿喜欢撒娇之外,其他时候还是很懂事的,该做的工作会按时完成,顺便还能帮木讷的房多多承担一些工作量。
但是这样一个女孩,在老板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居然抹着眼泪说,她在这样的环境里受不了了。
佟童敏锐地瞟了孙吉祥一眼,不知道那厮是不是又做什么出格的事了。孙吉祥无辜且有力地瞪了回去,仿佛在说——我几乎跟你同时踏进了办公室,我怎么可能惹到她?
也是哦。
不能一有什么事,就怀疑到孙吉祥身上。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欺负孙利昂。
房多多没有来,勤勉的白教授不在办公室,那会是谁惹到了她呢?难道这屋子里有鬼?
佟童有点懵,白教授已经回来了。看样子,他去超市买了一点办公用品。可工作室的储物柜里有足够多的纸和笔,佟童问他为什么不用,他支支吾吾地说,出去了一趟,就顺道买回来了。
他刚刚上班,没必要出去散步;办公室里有办公用品,他没必要买。这两样综合起来,佟童马上想明白了,白教授是出于某种原因,故意出去转了一圈。
而白教授还没有走到自己的隔间,米乐就跑出去了。佟童急忙追了上去,拉住她,问道:“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这样一走了之,什么都解决不了。”
“我留在那里才是问题!”米乐抽抽搭搭地说道:“老板,我已经忍了很久了!白教授要是讨厌我就直说,没必要这样对我!只要我和他单独在办公室,他总要找理由出去,这不是明摆着讨厌我吗?”
这个楼是新盖的,陆陆续续有公司入驻。佟童几乎是最先搬进来的,他又是个热心肠,他像个有经验的前辈一样,别人搬办公桌什么的,他看到了就会帮一把。如果别人太吃力了,他会叫上房多多一起,有了两个青壮劳力帮忙,一些体力活很快就干完了。房多多并不完全理解老板的热心肠,佟童也没说什么,反正遇上了就帮一把,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佟童忘记了,只要他俩一出去,就剩下米乐跟白教授独自待在办公室里了。而每当这时,白教授总会找借口出去。刚开始米乐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两三次过后,她就犯起了嘀咕。白教授是个很保守的老教师,做事一板一眼,衣服板板正正。而米乐跟他正相反,她染着一头粉灰色的头发,胳膊上有纹身,所以她觉得,白教授大概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学生”。
米乐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她也算是刺芒工作室的初创成员,她知道老板过得很不容易,她不想因为这些琐事再让他费心。为了迎合白教授的品味,她在上班期间尽量穿着长裙或者长裤,用可爱的贴纸将手臂上的纹身遮了起来。至于头发,那是她花了大价钱做的,她舍不得这么快就把颜色洗掉。但是她尽量扎着马尾,看起来更乖巧一些。
她已经做出了种种努力,但是白教授仿佛对她没什么改观。老板经常不在工作室,孙吉祥有时候也不来,而房多多每天必然会抽出几分钟时间去露台抽烟。每当工作室只剩下白教授和米乐两个人,白教授总是毫不犹豫地走出去。
米乐有多失落,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在这天早上,米乐早早来到工作室,白教授早已经在隔间里看书了。他出来倒水,米乐很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可是白教授却像是触电一般,浑身上下抽搐了几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答应了,反正他仓促地放下水杯,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米乐委屈大爆发,将自己的包狠狠地甩在了桌子上。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再说,她已经付出足够多的努力了,白教授为什么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的偏见这样深刻,他怎么可能当一个好老师呢?
而其他人也在办公室的时候,尤其是一起开会的时候,白教授还是很和蔼的。想起两种情形的反差,米乐更是气得够呛。在她看来,白教授真是太阴险了,人前表现得那么温和,可是在私下里却换了一张脸,特别冷漠。
米乐在角落里哭着,佟童叹了好几口气,说道:“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虽然我是你的老板,但我也是年长你几岁的大哥,遇到困难,你要及时跟我说啊!”
“你太忙了,我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说……我这是第一次被人讨厌,还讨厌得这么厉害,我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呢?”
唉,这个女孩子虽然时髦又新潮,但也很懂事啊!
佟童伸出手,想给她擦干眼泪,但又顾虑重重,手悬在了半空。米乐说道:“老板,你这是干什么呢?你这么犹豫不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嗯……因为男女有别,所以我才犹豫。”佟童解释道:“你哭得太厉害了,我想给你擦擦眼泪。如果我手中有抽纸,我会毫不犹豫地递给你;但是我没有带,所以我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擦。”
“不用了。”米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说道:“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佟童借机说道:“米乐,如果我刚才毫不犹豫地用手擦你的脸,你会不会感到不舒服?会不会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肯定会有的。”米乐说道:“就像你说的,男女有别,尽管老板你长得很帅,人也很绅士。不过……如果你突然摸我的脸,那我肯定会不知所措。”
佟童点点头,说道:“这说明你很懂得保护自己,知道跟男生保持一定的距离。刚才我提到‘男女有别’的顾虑,而这种顾虑,白教授比我强烈得多。”
米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听着佟童继续说了下去。
“白教授不是不喜欢你,相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称赞了你好多次——我对天发誓,这话绝对不是安慰你的,他真的这样说过。他说,你打扮得那么时髦,唱歌又特别棒,他以为你很不好相处,没想到你做事情那么麻利。工作室里数你的工作最忙,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人不可貌相,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米乐难以相信,可老板说得很真诚,她不得不相信。“白教授从来不跟女生独处一室。”佟童说道:“我知道你很委屈,但你试着理解他一下吧!这几乎成了他的原则,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改变。之前他在海大办公,有女老师来找他,他直接让人家在外面等他,有什么事在外面说。可是在面对你时,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冰冷过。他很喜欢你,不忍心说得那么绝,所以他选择了出走……可能他也没想到,这样做会伤害到你吧。”
米乐彻底不哭了,但眉间的疙瘩却越来越深:“老板,你这样一说,我算是明白了。可你让我怎么理解他呢?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大清早就亡了!男女独处一室怎么了?他不至于死板到这个地步吧?”
“嗯,用郝老师的话说呢,他这叫ptsd,因为以前受过伤害,所以只要一跟女生单独相处,他就不知所措,只能仓皇逃跑。米乐……如果一味地让你做出忍让,那对你也太不公平了。不如……我们一起努力,让他克服这种障碍吧!”
一束阳光打在了佟童身上,在米乐眼中,老板真是像天使一样善良。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米乐还想追问,白教授到底受过什么伤害?但是老板缄口不言,这就意味着,她感兴趣的,恰恰是老板要保密的。既然决定了保密,老板肯定什么都不会透露。她又想了起来,白教授从来不肯聚餐,理由是不打扰年轻人的聚会,让他们尽情玩乐。可他也是“刺芒”的一员,平时跟年轻人聊得很开,为什么一到聚会的场合,他就自动把自己屏蔽了呢?
唉,老板是个社交天才,而“刺芒”的核心之一白教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超级社恐。
因为米乐哭着走了,办公室的气氛很沉闷。再次走进办公室,米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米乐身上时,佟童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危机化解了:“是我昨天把话说重了一些,米乐感觉有些受伤,说开了就好了,没什么事,大家继续工作吧!”
房多多单纯明朗,长长舒了一口气;孙吉祥有些怀疑,但是佟童一瞪他,他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有白教授,他蠕动着嘴唇,装作拿水杯,在佟童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佟童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往心里去。笼罩在办公室顶上的乌云尽数散去了,大家继续在阳光下努力工作。佟童琢磨着刚才发生的那段小插曲,除了心疼米乐之外,他更担心的是白教授。白教授心里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也是,被驱逐了一生,他怎么可能忘掉那种伤痛呢?
佟童心想,他要找郝梦媛聊聊,让郝梦媛出个主意,怎么才能让白教授走出以前的阴影。他打开了微信,却发现找不到“郝圈圈”了。他没有修改备注名,因为“郝圈圈”就是郝梦媛,而且她经常排在他聊天列表的前段,佟童不可能找不到她。他往下翻了好几页,还没有看到“郝圈圈”,他以为自己的手机出问题了,又找了一遍,才看到了他俩的聊天记录。
原来,郝梦媛换了一个头像,将原先的樱桃小丸子换成了一张夕阳下的大漠,而她的微信名,则改成了“stillwaiting(依旧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