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征行了个礼,认真地说:“弟子不敢,只是弟子出山之后,听闻了许多事,不知当不当告诉先生。”
郭三省笑了笑:“你是我的弟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征看着头发有些花白的郭三省,说:“先生曾给弟子们讲述过,在大明极西有个厉害的人物,名为帖木儿,因他的征战、杀戮、残暴,佛法遭遇诸多劫难,西传佛法也因此中断。”
郭三省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若不是因为此人,马蹄寺最后一层修建也不至于耽误至如今。如今佛法高僧不入河西,以我等之力,之心思,之才能,很难完成。对了,你为何要提起此人?”
陈征喉结微微一动:“先生,我听闻消息,帖木儿将倾尽全国之力,意吞大明。”
“什么?”郭三省震惊不已,连忙追问:“消息可真?”
陈征可以理解自己先生的不安,他是真的不希望世间再有战乱之事,可有些话,还是要说:“应该为真,听说建文皇帝已派遣燕王朱棣率十万京军赶往嘉峪关,此时应该过了关山,正朝着河西走廊而来。”
郭三省连忙拆开两封信。
颜宝与冉忠在信中说起了世间变化,说起了中原大定,建文大兴文教,社学遍设诸地,说起了国子监新学,同时在信的最后,请求郭三省放下执念,离开临松薤谷,带弟子出山,参与到文教盛世之中。
郭三省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临松薤谷,这里,不止是一座山谷,更是一座丰碑!
烟云岁月,战火燃烧。
西晋王朝,八王之乱,国已破败。五胡乱华,中原文明薪火几乎被灭,史书记载:“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
长安没了,洛阳没了,中原没了……
那是多黑暗的岁月!
为了活下去,为了传承,为薪火,为了族群存亡,无数人不得不选择南迁与西迁。而在西迁的家族中,就有郭家一脉,为首之人,名为郭荷。
郭荷西迁,最终选择停留在这临松薤谷,此人明究群籍,特善史书,河西子弟纷纷慕名而来,而他的弟子郭瑀更是佼佼者,郭荷去后,郭瑀依旧秉持郭荷的理念,教书育人,传播儒家文化,其弟子兼女婿刘昞更是成为了当时的河西士林领袖。
北魏时期,临松薤谷燃烧的儒家灯火,如同诺亚方舟,为北魏政权的汉化、官制、儒家学院的兴办、文化的薪火传承贡献了极大的力量。郭三省清楚,河西走廊里走出的学者、儒士,成为了中原儒家文化薪火再燃的中坚力量,而在这些中坚力量中,许多人都出自临松薤谷!
德冠前世,蔚为儒宗的刘昞就沉睡在这里,他没有返回自己的故乡敦煌,而是永远沉睡在了这里。
郭三省的祖上是郭荷一脉,洪武年间的腥风血雨让他选择了隐居于此,专心学问。可儒家最高的行为准则,最高的境界,是治国平天下,儒家的传统是“学而优则仕”。
每一个学问人的深处,都隐藏着一展抱负的雄心壮志,都想努力参与到风云之中,努力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据,著书立说也好,投身仕途也好,皆是如此。
郭三省起身,目光忧虑地看着远处的祁连山,沉声说:“建文皇帝新政,广纳贤才,孔子七十二贤之后纷纷出世,衍圣公府也参与到了女真野人的教化之中,国子监革新学问,天下文教薪火炙热!可偏偏在此时,强敌又至,这是中原王朝注定的劫难吗?”
“先生……”
陈征有些紧张。
郭三省转过身去,看向远处的马蹄寺石窟,那里没有森严的大雄宝殿,没有华丽的琼楼玉宇,没有茂盛的古木参天,只是在陡直平整的红色崖壁上,开凿出了上下六层有如迷宫般的洞窟。洞窟层层叠叠,每层之间都有隧道相通,只剩下第七层了!
“想要修成这第七层,就要度过一次厄难。帖木儿东征,便是我该去经历之事。把所有弟子召集起来,我要给你们上最后一课。”
郭三省清楚,临松薤谷的灵魂在于家国,在于传承,在于文教,它不是一座封闭的山谷,从来都不是。颜宝说对,作为儒士,就应该兼济天下,为国效力。
帖木儿要打大明,身为教导弟子的先生,若连担当都没了,连明伦二字都不顾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再教学?
为人师表的表,是表率的表!
出山!
郭三省下定了决心,离开这临松薤谷,离开这幽静隐居之地,去帮着明朝大军打败帖木儿,去京师看看建文皇帝,看看国子监的新学,看看这世间的变化!
历史再一次证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朱允炆以自己的仁政,赢得了诸多隐士的认同,纷纷出山,加入到大明西征的队伍之中,这让朱棣、徐辉祖等人意识到,这一场战争是人心所向。
京师,武英殿。
刘长阁递来一份绝密情报,低声说了句:“南面的消息。”
朱允炆屏退左右,打开情报仔细看过,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不出所料,陈祖义果然没有逃向倭国,而是选择留在了大琉球岛。这个中山王武宁,倒有些骨气啊。”
刘长阁不认为此人是有骨气,倒像是有些缺心眼:“皇上,武宁在国内乱政,残暴百姓,山南国蠢蠢欲动,似乎有反武宁的迹象,我们是不是应该提早动手?”
朱允炆微微摇头:“山南国?呵呵,他们未必敢动手吧,陈祖义为了自保,也不会坐视中山国覆灭,有他海贼在,山南国想要吃掉武宁,可不容易。”
“那要等到何时收手?”
刘长阁有些担忧庞焕,一直隐藏在陈祖义身边,万一有点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着刘长阁,道:“朝-鲜使臣快入京了吧,正使李从茂的情报可调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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