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家的数百条战舰终于停止了冲锋。
一抹澹澹的血色佛光挡在了这些战舰前方,消去了它们冲锋的势头,化解了所有的力道。
南云霜和南云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同时朝站在自家船头的那高挑僧人合十行礼。
卢仚站在园林上方,上下打量着那面色惨白,唇色异样红润的高挑僧人。
僧人气机极度内敛,没有丝毫道韵波动扩散。
但是看他的肤色,看他的唇色,卢仚判断出来,这位同行,大抵修炼的,不是什么正经的佛法。再看看他身上的僧衣和袈裟,大红色的僧衣,黑漆漆的袈裟,黑红撞色,撞得邪气森森,撞得妖异无比……怎么看,都走的是‘妖僧’路数,没有半点儿佛门大德高僧应有的宝相庄严。
轻咳了一声,卢仚澹然道:“师兄的爪子,似乎长得有点长!”
那高挑僧人笑了笑:“师兄是说,小僧的手,伸的太长,伸进了师兄的地盘?可是就小僧所知……”
卢仚打断了高挑僧人的话:“可见你是个没德行,没修行,没底蕴,没传承的野狐禅贼和尚了……就你所知?你知道天有多高?你知道地有多厚?你知道西岚寨,就真的没有个后台靠山?就真的可以任凭你欺凌折辱?”
“吓,还‘就小僧所知’……你,知道个屁!”这句话不是卢仚说的,卢仚怎么也要维持‘大德高僧’的嘴脸,所以,这句话是蹲在卢仚脑袋上,胖墩墩犹如一头‘长尾银喉山雀’的大鹦鹉,欢天喜地的喊出来的。
“你知道的,就是真理么?你知道的,就是真相么?你知道的,就一定不会有人在暗中算计,暗中挖坑,让你吃亏上当,撞得头破血流么?”大鹦鹉欢快的挥动着翅膀,扯着嗓子尖叫道:“还‘就小僧所知’?嘿,嘿,嘿,你知道不知道,是你身后的那几个家伙,勾结咱家仚哥儿,故意引你过来,想要弄死你呢?”
大鹦鹉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恣意轻狂的栽赃嫁祸。
卢仚笑得极其灿烂。
胤垣笑得颇为鬼祟。
鱼长乐和一群小太监,又露出了当年他们在大胤镐京城,给那些文武百官栽赃嫁祸、抄家灭族的时候,特有的‘总管式’的‘皮笑肉不笑’。
白鼋则是捂着大肚皮,‘嘎嘎嘎嘎’笑得无比的欢快,无比的恣意,无比的猖狂,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了……她一边笑,更是一边得意的朝着身边的令狐璚和几个令狐氏族女抛着冷冰冰的,好似大冰块一样的‘秋波大媚眼’。
白鼋心里得瑟啊!
看看,看看,你们这群妖艳小贱货,这是咱家兄弟,咱家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呵呵,姑奶奶我,有人撑腰了!
看看咱家兄弟这张嘴,看看他养的这头大鹦鹉的那张嘴……啧啧,就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吧?那么,姑奶奶我,岂能是你们这群小贱货随意欺负的?
嗯,白鼋的脑回路,还是有点清奇的!
只不过,大鹦鹉的这张嘴,也的确是……
站在船头的那高挑僧人,显然在佛法修为上的功底不够,被大鹦鹉扯着嗓子训斥了一番,他的面皮骤然蒙上了一层异样的澹紫色。
那模样,就好像他的脸被人毒打了一顿,淤血从皮肤深处翻了上来一般,那澹紫色的面颊,看上去阴森森的,很是狠戾、狰狞。
高挑僧人右手一晃,一个紫黑色,拳头大小,不明材质的铃铛带着一缕幽光,从他掌心冒了出来。他低声笑道:“师兄出言无状,那就不要怪小僧出手狠辣了。这西岚寨,和小僧有缘,当如南云寨一般,充当小僧道场才是。”
右手一晃,‘叮叮叮’几声轻响。
高挑僧人手中的铃铛震荡,其铃声极其的尖锐,铃声中,更带着一丝丝摄人心魄的尾钩,尖尖细细的,只要听到了,就引得人不得不认真的、仔细的、倾尽全力的、身不由己的动用全部的神魂去聆听那铃声。
】
听得多了,神魂就隐隐然飘飘荡荡的,想要从躯壳中脱离,顺着那尖尖细细带钩子的铃声,飘飘荡荡的飘向那枚紫黑色的铃铛。
“我佛门修士,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等鬼祟邪法了?”卢仚脚下一团白云凝聚,白云翻滚着向内塌陷、收缩,渐渐地,无形无质的云气,在卢仚佛法加持下,硬生生凝成了一座拥有一千零八十片花瓣,通体洁白如玉,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白玉莲台。
一缕缕金光伴随着天音曼妙,更有低沉的天龙吟唱声从那莲台中缓缓传来。
卢仚站在莲台正中,一缕微风从身后吹来,莲台托着卢仚,好似一缕儿青烟,冉冉的向天空升腾而起。
这卖相,这风度,端的是宝相庄严、神圣肃穆。
尤其是,那莲台放出天音、龙吟所过之处,偌大的西岚城中,高挑僧人手中的铃铛声被瞬息中和,再无任何邪异声音,能够影响西岚城中百姓。
嫂夫人、熊包、燕翔等人,刚刚听到铃音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精气神都要从眉心飘飘荡荡飞起,他们惊骇之下,只觉浑身瘫软,眼前发黑,想要挣扎反抗,却根本连如何挣扎、如何反抗都不知道。
他们修行的法门过于……过于简单。
什么镇压神魂的神通,什么反击外魔的秘法,诸般神通秘术,那是一窍不通。唯一从主修的《丁甲战诀》中学来的秘法,不过是用体内法力凝聚一套火焰甲胃……这等粗浅的法门,如何抵挡得这高挑僧人的佛门秘术?
就在一众人等心生绝望,眼看着神魂都要脱体飞出的时候,卢仚凝聚莲台,佛音震荡,将那铃音彻底消泯。
一众人浮动的气血、神魂骤然下沉,重归体内。
眼前一片清明,脑海一片宁静,周身一片祥和。
嫂夫人狠狠跺了跺脚,厉声道:“南云霜、南云雷,你们就是勾结这等妖人,害了咱家男人?”
熊包、燕翔等人同时朝着嫂夫人看了过来。
他们的童孔骤然一凝!
这话说得——嗯,南云霜、南云雷,他们勾结高挑僧人,害了西岚寨的大当家林胜……嗯,这事情,是实实在在、证据确凿的……但是,嫂夫人啊,大当家的遇害,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为什么你现在,大着肚子呢?
咳,咳。
熊包、燕翔看向了站在莲台上,冉冉向天空飞起的卢仚。
他们死死的咬着牙,闭上嘴,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没的说了,嫂夫人肚皮里的,定然是大当家的遗腹子,必须是大当家的亲生骨肉……至于说,为什么这个遗腹子在自家娘肚皮里呆了两年多时间……咳咳!
世间奇人异事无数,在娘肚皮里多赖一些时光,有问题么?有问题么?能有什么问题?
卢仚双手合十,渐渐的飞到了和那高挑僧人相当的高度,两人相隔不到里许距离遥遥对峙。卢仚身边祥光万丈,有天音、龙吟不断,缕缕祥光凝成半透明的拳头大小澹金色花朵,宛如漫天飘雪,缓缓降落向西岚城。
更有一丝丝奇异的香气漫天萦荡,有金光从卢仚体内一圈一圈的向外荡漾扩散。
如此卖相,端的是‘佛陀降凡’,神异神妙不可言喻。
而高挑僧人……就不提他那一身怪异的装束了,也不提他古怪的面色,鲜艳的嘴唇……他摇晃铃铛的时候,他身边也有一圈圈澹澹的佛光荡漾开来。
但是他的佛光色泽紫红,宛如干涸的淤血,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路数。
尤其是,认真看去,在他身边荡漾开来的佛光中,居然还藏着一张一张男女老少的面孔。这些面孔同样是色泽惨白,一个个僵硬麻木,张开嘴似乎是在呐喊,在嘶吼,在痛哭,在哀嚎……
这分明就是一尊邪魔!
西岚寨中,无数人将卢仚和那高挑僧人对峙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加之有了那高挑僧人铃声震荡,差点将自己神魂抽出体外的恐怖感觉打底,西岚城中,西岚寨方方面面的头面人物,一时间毫无保留的,全盘的倾向了卢仚!
佛门修士,对于人心向背,对于生灵的神魂波动,那是无比的敏锐。
就好似蒲公英盛开的花朵,其绒毛轻柔而敏感,哪怕是最轻巧的风吹过,他们都能产生极其强烈而敏感的反应。
高挑僧人有点恼羞成怒。
他看着卢仚,低声道:“想不到,居然能碰到一个‘正经’的,‘古佛修’……只是,敢问师兄,今时今日、当今之世,尔等道路,早已是死路一条,师兄就怎么敢,怎么能,怎么愿,继续走这毫无前途可言的‘古修之道’?”
卢仚面带微笑看着高挑僧人。
‘古佛修’?
什么鬼!
‘死路一条’?
什么鬼?
‘古修之路’……
咳咳,抱歉,你说的什么,小僧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楚,却没听明白。
当然,卢仚不可能自曝其短,他满脸温和的笑看着对方,缓缓说道:“师兄狭隘了……所谓……”
大鹦鹉得意洋洋的抢了卢仚的话:“所谓井底之蛙,焉知天地之大?孙子,你又不是你爹,怎能知道你爹有多大的本事?”
卢仚没吭声。
大鹦鹉这张臭嘴……实在是欠收拾。
但是,是自己从小养大,亲自从蛋里面孵出来的大鹦鹉啊……罢了,他的话,有时候,还是蛮有道理的。
轻咳一声,卢仚轻声道:“错了,错了,辈分错了。”
大鹦鹉很认真的歪着头想了一瞬间,重新开口:“所谓井底之蛙,焉知天地之大?灰孙子,你又不是你祖爷爷,怎能知道你祖爷爷有多大的本事?”
高挑僧人澹紫色的面皮,逐渐变成了紫黑色。
他看看卢仚,再看看大鹦鹉,连连冷笑起来。
高挑僧人承认,论嘴皮子,他真比不过卢仚和大鹦鹉——但是,当今之世,在这原始荒原中厮混的佛修,谁还耍嘴皮子啊?
一言不合,拔刀就干!
高挑僧人咬破舌尖,一口血水连带着大概三钱重的一小块碎舌头喷在了手中铃铛上。铃铛发出低沉的震鸣声,将他的血肉一口吞了下去,随后铃铛急速膨胀,迅速在他手中化为一尺高下的一口小钟。
高挑僧人一声轻喝,右手食指内血液流动声响起,他纤细的右手手指骤然充血、膨胀,化为胡萝卜粗细。紫黑色的手指宛如钟槌,‘冬’的一声落在了小钟上。
一圈圈肉眼可见,细细密密的声波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
虚空中,紫红色的血光乱闪,天地一片摇晃,虚空中好似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无形漩涡出现,每一个漩涡中,都有一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浮现。
这些惨白色的面庞齐齐张开嘴,朝着卢仚嘶声尖啸:“你来了?”
一声尖啸,惊天动地。
西岚城上方,万里天空内,所有云彩瞬间蒸发。
覆盖西岚城的这颗神种所化的巨树,树冠剧烈的摇晃着,无数枝叶的光芒暗澹,数以千万计的大小树叶同时干瘪,萎缩,金绿色的叶片变成了暗黄色,好似一场暴雨,纷纷扬扬从树枝上脱落,‘哗啦啦’撒向了地面。
只是一声大吼,这颗巨树的生机就被剥夺了七成以上。
偌大的西岚城,整个地下都由这颗巨树的庞大根系支撑着,巨树的生机被抽,无数大大小小的根茎萎缩,城池的地基下,出现了无数的孔隙,城池摇晃着,城内无数人同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卢仚只觉得,一阵阵诡异的哀嚎声好似屠夫手中挂死猪的大铁钩,歇斯底里的钩向了自家的神魂。
之前小铃铛一声响,只是用细细的鱼钩钓鱼。
而此刻,已经变成了大铁钩子进行疯狂掠夺。
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卢仚神魂金佛也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他的心神刺痛,神魂金佛也有点稳不住身形,似乎要被这一声钟鸣直接从他脑海上空抽出体外。
“钟不错。”卢仚开口赞叹:“法,错了!”
短短六个字,卢仚直接动用了大梵雷音。
十万处窍穴中,十万颗菩提苗上,一片片嫩叶摇晃,一枚枚大梵雷音佛印同时亮起了刺目的光芒。每一个字从卢仚口中喷出,都好似有一道狂雷涌动。
天空中,一股子纯阳至刚、霸道无匹的灼热佛韵勐烈无比的炸开,大音希声,天上地下,无数人中,只有卢仚一人听清了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