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想起来了,不管是出境还是入境,郑小姐和她走的都是不同的两条通道,出境的时候,郑小姐和她说,我是台胞,我带着虎虎方便一点,不然他们会乱问。
入境的时候,她又和阿莲说,我是台湾人,入境连队都不用排,你要去那边排队,虎虎给我。
虎虎平时就是郑小姐抱得多,阿莲抱得少,阿莲又是第一次出境,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有郑姐姐在边上不停地帮她出主意,她当然巴不得,现在看来,他们是早就已经计划好的。
阿莲不知道的是,其实虎虎,早就已经在台北落了户,他是台北人,进出当然都不会有问题。
从阿莲到深圳的那天,她住的那个套房,根本就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医院台干的宿舍,在阿莲入住之前,郑小姐已经办理了住院手续,反正医院办手续又不看身份证的,就是看又有什么问题,那家医院,是他们家出资开的。
最初开这家医院的目的,是因为大陆的医疗条件不太好,而他们的很多客户,又在大陆办了厂,开这家医院,就是为在大陆的台商台干提供服务的,从医生到院长,都是他们金控公司从台大医院和长荣,挖来派过去的,在两岸都小有名气。
郑小姐到了这里,自然是呼风唤雨。
阿莲所有的检查,都是医生和护士上门做的,包括最后送进产房,躺在手术室上的那个产妇的名字,也叫郑丽文,而不是她阿莲。
虎虎出生以后,由医院开具的虎虎的出生证明,上面的父母亲也是郑丽文和林兆丰,那是台资医院,父母亲又都是中华民国籍,虎虎的出生证,连公证都不需要公证,寄回台湾就入了户,郑小姐出入境提交的户口本上,已经有虎虎的名字。
就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郑小姐和阿莲说,你们大陆是官僚政治,我们台湾是黑金政治,在台湾,还没有我们家办不成的事情,一切办得很正式,只是不想引起更多人注意而已。
你说,好妹妹,你说虎虎是你的儿子,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不管是在大陆还是台湾,你有一点能证明虎虎是你儿子的东西吗?
郑小姐问。
阿莲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得万念俱灰,郑小姐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一丁点的证明也拿不出,唯一能证明的,也就是居委会的那几个人,但他们能证明的,只是你大过肚子,又怎么证明得了你肚子里的小孩,就是虎虎?
那时又还没有dna亲子鉴定,就是请再聪明的判官来判案,看看虎虎,对郑小姐比对阿莲还亲热,大概都会认为,虎虎是郑小姐的儿子。
“原来你从虎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每天都要抱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天?”阿莲看着郑小姐,悲愤地问。
郑小姐说,刚开始这确实是计划中的事,但没多久,我就真的喜欢上了虎虎,他那个小手,在我脸上摸着的时候,你知道吗,我的心都要融化掉了。
很多时候,我看着他,我自己都觉得,他好像真的就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
阿莲坐在那里,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就要失去自己的虎虎了,她连妈都没有来得及听他叫一声,她就要失去他了。
郑小姐坐过来,抱着阿莲,也哭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这种人,就是要被雷劈的,但我没有办法,真的,你就当是帮帮我好吗,阿莲,你就当我是你的亲姐,帮帮姐。
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的钱,阿莲,我给你一百万美金,这笔钱,让你回去大陆,可以一辈子都不用愁了,阿莲,你再去找一个好男人,再去生一个小孩,好不好阿莲,你年轻,你还可以生,但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阿莲。
阿莲一个劲地摇头,她说不要不要,我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卖了。
你怎么这么傻呀阿莲,你没有卖你的儿子,虎虎也是林兆丰的儿子,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不是和其他的人在一起,阿莲,就是为虎虎着想,你觉得他是在这里好,还是跟你回杭城好。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着,阿莲觉得,郑丽文至少有一点,说到了她的心里,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虽然那个爸爸,是个混蛋,但混蛋的爸爸也是爸爸,自己的那个爸爸,不是也一样混蛋?
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和林兆丰在一起的,虎虎注定,不是要离开他的爸爸,就是要离开他的妈妈,虎虎,你可怎么办啊?
“阿莲,你相不相信,姐会对虎虎很好的?”郑丽文哭着问。
阿莲摇头又点头,她觉得在这点上,自己没有办法说不相信。
“阿莲,我会让虎虎受最好的教育,读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我会让你的儿子虎虎,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阿莲,你就放心吧。”
两个女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哭着,外面的天黑了下来,整个阳明山,整个台北和台湾,都沉入了黑夜里,她们在黑暗中絮絮叨叨地说着。
郑丽文答应阿莲,她一定会每年都让阿莲看到虎虎,只要阿莲不暴露自己是虎虎亲生母亲的身份,她就一定会让阿莲,每年都看到她的虎虎。
两个人就在沙发上哭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阿莲答应了郑丽文,她觉得自己除了答应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要求郑丽文,自己在台北的这段时间,让虎虎每天和自己睡,她每天要喂虎虎吃奶,郑丽文说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她们在深圳,在杭城,郑丽文带着她和虎虎,每天在台北玩,吃好吃的,郑丽文给她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她只要用手去摸或者问问某件东西,郑丽文就一定要买下来送给她。
有时候,她们两个推着婴儿车走在街上,看到对面有警察过来,阿莲会有一种冲动,想喊救命,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
郑丽文说的对,她就是喊了,到警察局,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和虎虎有一点的关系,结果只有一个,她会被认定是一个神智不清楚的女人,她会被驱逐出境,而且从此,她就再也别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郑丽文说,在台湾,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这一点阿莲相信,自己在台湾算什么啊,连一只苍蝇也比不上,苍蝇至少还是台湾的苍蝇,而自己,是那个入台证上,在台湾可以逗留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注定要离开台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