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走亲访友,张行根本没啥亲友,自然一日无事。
正月初三,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年节都还没过去,大部分官署也依然是不上班的,靖安台当然也没有全面恢复工作,但作为特务机构的正式军事成员,张行和秦宝从这一天开始便要恢复之前那种值班点卯了。
当然了,所谓点卯也不是一大早就要看到人那种,因为对于锦衣巡骑们而言,辛苦的外勤摆在那里,所谓台中点卯多是虚应故事,便是张行之前执掌组内文案,兼参与黑塔庶务,也从没有说几通鼓便要到的。
何况是年节中的值班呢?
相隔数月再次回到靖安台岛上那熟悉的小院,不知为何,明明今日天色阴沉,有飘雪的征兆,可小院里却冷清了许多,非但平素要好的那些闲人没来,便是黑塔里熟悉的黑绶也没有派人往来文书,就连同组的其他组员也最多过来打声招呼,便三三两两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摸鱼。
一开始张行还并不以为意,只以为是还没有全员上班, 所以人少的缘故。
但是很快,随着这种现象越来越多, 他终于意识到, 这些人是在刻意躲避……不过, 即便如此,张行也还是没多想, 只以为是公门里没有挡风的墙,白有思因为南衙政治对立陷入尴尬而要转入西镇抚司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按照官场上的惯例,上面稍有动静, 下面便浮想联翩,进而大题小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过,到午间时分,雪花开始飘下的时候, 张行忽然就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里得知了这一现象的另一原委。
“他们怕我?”
张行诧异的从案后抬起了头。“怕我什么?”
“也不是说怕。”小顾拎着水壶对道。“而是有些敬畏了……其实, 张白绶不知道, 年三十当日下午岛上就有传闻了, 就是从黑塔里的黑绶们传开的,说是张白绶你和白巡检、司马常检一起叙告此行离开后,中丞对身边的黑绶们说:‘司马常检和白巡检固然是人中之龙,但张白绶你却是个能斩龙的人!’”
张行目瞪口呆——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出戏?
“大约的传闻就是这个,也是最早最根本的。”小顾继续言道。“而这两日,值班的黑绶们闲着无事, 又因为那个评价过于利害了,便都去翻看了张白绶你们此行的文告,然后都说单骑上山,驱虎过河的事情过于精彩了, 虽说跟南衙的张公比小了些格局, 但里子是一样的,可见之前全都小瞧了你……便又有了其他奇奇怪怪的传闻出来。”
而张行继续听下来, 听到南衙张公时, 却是陡然恍然大悟起来。
其实现在仔细一想,之前司马正称赞他张行的时候, 便提到了南衙;昨日白有思来,也说南衙里都夸了他……但彼时张行因为淮北的事情还没个彻底的首尾,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昨晚上白有思前来宽慰稍缓了心情,再加上今日听到的这个传闻中曹大宗师的称赞, 他张行却哪里还不晓得,自己这是沾了南衙那位张世昭张左丞的光了。
因为单骑入山、驱虎过河这件事情做的, 跟当年张世昭在巫族搞分裂和挑拨内斗的事情太像了!
都是操能人心,都是四两拨千斤,都是拱火大师,以一种外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角度进行解局,最后居然成功。
但是,问题的关键绝不在于计策的精彩和行事的胆略,天底下不缺英雄好汉的,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用来做榜样的张世昭张左丞现在依然还是南衙里的一极呢!
是白有思他爹政治上的老哥,是曹中丞的老“伙计”,是圣人的心腹执政……所以,自己这个小小的白绶才有资格上了这些大人物的嘴,继而造成了远超想象的广告效应。
但这真不什么好事。
层次差距太大了,说句不好听的,自己一个白绶被用来跟一个执政相公比,遇到个小心眼的,直接在南衙里轻轻一抬手,一辈子前途就没了。
甚至,顶头上司曹中丞那里,什么“斩龙之人”,也未必是夸赞的好话,说不定就是想起自己堂堂大宗师在南衙里却要受张世昭的气,忍不住借机自嘲一句。
想到这里,张行便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干脆写了个病假条,请小顾送到了黑塔里,然后等到黑塔里给了个“准”字后,不顾外面已经雪花已盛,直接麻溜的开始往家跑。
这也算是某种常识了——热搜这种东西,躲一躲,两三天就下去了,何必硬抗呢?
正月初三,才上了半天班的张白绶匆匆回到就在靖安台对面的承福坊,准备躲回家中嚼着小酥肉看些小说什么的,但过了十字街,往自家居所方向赶的时候,他便又发现,自家居所附近似乎出了些事情,很多人都在那地方堵着,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这让张行心里没由来的一慌——不会新热搜又上来了吧?
正所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随着张老三越走越慌,最后果真发现,正是自家所居的小巷被堵了个严严实实。这还不算,年后初雪中,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回头看到是张白绶来了,却是早早让开道路。
但临到此处,张行反而懒得再挣扎了,甚至起了一丝带着倔强的好奇之心。
他倒想知道,之前自己出神的时候,到底又留下什么窟窿?
谜底迅速被揭开了。
临到巷口前,有人没忍住,直接喊了出来:“张白绶,有人给你家送礼来了!”
随着这句话,张行越过人群,清晰的看到,自家门前的雪地上赫然排着十几辆长长的常见运货大车,再加上押运的牲畜、车夫,以及周遭立着的足足几十名官吏打扮的人,却是从自家门前一直排到了巷口跟前。
“张白绶年安!”
车队中的随行之人早早随着动静回头,知道是张行回来,而此时七名为首之人,也在雪地中站成一排,远远便朝张行拱手作揖行礼。
张行如何不认得,这是江东七郡的七位上计吏,而又如何不醒悟,李清臣根本是误会了人家——这七个人根本不是事后不认账,反而是在最后几日路程中打听到了事情原委,等上计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精准回报来了。
“张白绶在上。”
行礼之后,一名年纪最长的也是最面熟的上计吏先上前一步,对缓缓停下脚步的张行再度拱手,诚恳来言。“江东凑粮的辛苦,淮北之行的恩德,我等没齿难忘……只是年前的时候,着急上计的事情,没法报答,如今年后上计完成,我等去处也有了着落,省下来的多余火耗便依着市价在北市那里转了出去,这笔钱本就该是我们动用起来的,却万万不能忘了张白绶和秦巡骑的恩义……现有丝绢七百匹与些许年节常礼与张白绶做报答,另有银五十两,请为转呈秦巡骑。”
张行一开始听到是要送礼,便有些面色发白,一时准备言语,但听到最后数字,却又茫然一时,因为他居然忘了丝绢的市价了。
但不要紧,周围邻居街坊听到七百匹丝绢后,同样哗然一片,而且立即帮他计算了起来。
原来,丝绢作为一般等价物,和铜钱、银子素来都是二比一的官方兑价。但实际上呢,因为丝绢比铜钱轻便,而且可以做衣服,所以在银价上涨、铜钱价格低落的行情下,丝绢本身还是比铜钱硬通许多的,属于虽然没跟住银价,却也足够稳妥那种……总之,虽然不清楚具体行情,但这七百匹丝绢的价值已经有人喊出来了。
两个做生意的街坊立即便争辩起来,到底是三百两银子,还是二百九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