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定、徐世英后,程知理、钱唐都有事情要张行来做决断,而且都是比较着急或重要的事情,所以众人当晚也没留饭,便各自离去。
而人既走,倒是陈斌、谢鸣鹤、阎庆、贾闰士几人带着几个参谋直接在将陵县衙这里吃了饭,这个时候,张行总算是意识到为什么历朝历代总有内廷和外廷了……权力天然会因为距离权力核心的远近而产生明显的分层。
当然,这也说明黜龙帮的确是摊子越来越大了。
“今天的事情诸位怎么看?”吃完饭,素来肆无忌惮的阎庆忽然开口来问,很显然,虽然总体气氛不错,但张行中间展露的不满还是被这些人给捕捉到了。“这才几个月而已,东境与河北这里就越来越生分了,虽说早有准备,但还是显得太快了点吧?”
事情比较敏感,被阎庆直接问到的几个从东境过来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倒是谢鸣鹤毫不客气,立即给了一个说法:“我觉得是阎头领又想多了。”
“怎么说?”阎庆立即追上。
“很简单。”谢鸣鹤依旧是那副侃侃而谈的样子。“东境虽然富庶,但毕竟是三征乱后,五六万大军的供给,哪怕咱们的士卒待遇远低于太平时朝廷所募锐士,军械也都是用旧的,可对八郡之地来说,也已经是倾力而为了……钱粮物资倾力供给河北,过河头领、士卒七成出自其中,徐世英这种执掌一郡要害军政的大头领随时孤身而至,若是这都算是生分了,那大魏内里形状,和当年南朝世族之间的样子,岂不是一群仇雠一起建立的功业?”
不止是张行,许多人都随之颔首。
“而且反过来讲,便是有些说法,那又如何?张三郎这般大胜之下,只要稳住局势,不慌不忙拿下剩余两郡,形成河北的局面,忍过一年,过河去堂而皇之开个决议,所在大势在我,倒是不必计较这些平日琐碎的。”谢鸣鹤继续来言,却是看向了张行,明显劝谏之态了。“如今的事情,只耐住性子,就事论事便可了。”
张行立即点头,谢鸣鹤虽然是个李四的键政替嘴,但在一帮子商贩豪强里,也的确是水平明显出挑的,说白了,是少有有大局观的。
这番话委实没毛病。
而且,这也的确算是张行本人的想法,他的确是被东境那里的种种事端给弄得心浮气躁,但越是如此,心里也越明白,这时候绝不能钻牛角尖,就事论事挺过去是对的,因为重要的事情太多了……一旦注意力转到内务上,很可能会在关键时刻造成不必要内耗。
阎庆面色上明显也有些讪讪,但看到张行明显表达出了态度后,还是忍不住朝谢鸣鹤多嘴了半句:“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打的太快了,赢得太利索了,他们来不及多做什么?”
张行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陈斌却忽然开口:“若是就事论事,不说势,只说时与术,其实眼下东境稍有骚动和试探是理所当然的,也不是阎头领自家疑神疑鬼。”
“怎么讲?”张行好奇来问。
“有些人是心有不甘,有些人则明显是想趁机跟龙头你讲讲价。”陈斌一语道破。“而缘由嘛,正如阎头领所言,若是龙头没有这么快跟薛常雄分出胜负,说不得反而没有那么多细碎……太快了,咱们措手不及,他们也措手不及,只能在这些小事情上乱抓,反而显得毫无章法。”
张行猛地一愣,旋即大笑。
便是谢鸣鹤也在愣神后反应过来,不由叹了口气:“是了,这才是这些日子东境那里有些不协调的根本所在……打不赢,没有进展,反而会万众一心,会小心翼翼,表面上会干干净净,但会内里养着大的不满,以至于为人所趁。但打赢了也不得不防,因为推施政纲领,过河统一制度,想要办的漂亮干净,都要讲规矩的,讲规矩就给了这些人捣乱阻挠的机会,但也只是捣乱,跟他们在这种细处计较起来,才是耽误了大事。”
“不错,按照谢兄的言语,就事论事就好。”张行笑完之后反而坦然。“反倒是我,有些紧绷了……也是被他们烦的不得了……想想也是,哪里有打赢了仗,反而比打输了更艰难的说法?”
其余人也笑。
还是陈斌,认真提醒:“龙头还是要重视的,最起码可以寻个人立威立威,或者找有本事和底蕴的人做个安抚,包括找心腹人交个底……省得自家是稳住了,其他人反而本末倒置。”
“我还真想立个威。”张行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但不知道找谁。”
“得是个大头领。”阎庆即刻应声,倒有点大魏总管到任后总是先杀一个中郎将的味道了。
张行沉默了片刻,脑中闪过数人,却又摇摇头:“咱们得讲规矩……真要按照性子,不知道处置了多少人了。”
阎庆等人只好不再言语。
就这样,县衙后院这里,众人散去,回到住处,张行与几名亲卫聊了聊,叮嘱了小贾一番,然后便早早上榻,但上了榻,也睡不着。
坚持原则这种事情,控制手脚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其实是很难的,尤其是权在手的时候。
而且也不是锤子在手看谁都是钉子,而是一开始就有钉子的。
正想着呢,忽然轮值的亲信侍从首领黄二在窗外来喊,却说是阎庆又来了。
张行叹了口气,翻身坐起,只让对方进卧室上榻来说。
果然,阎庆转入卧室,稍微一行礼,便直接上榻挨近,然后迫不及待开口:“三哥,刚刚人多,怕是不好说,你现在告诉我,都是那些人让你不痛快?我再去找陈斌和张金树,一定替你找出来立威的法子来。”
张行早猜到对方会有这么一遭,当即来笑:“挺多的……单通海这种老是当面做厌物的人不说了,李枢、杜破阵不用对付吗?徐世英滴水不漏,不用防备的吗?”
阎庆也跟着来笑:“除此之外呢?我是说过河北之后,”
“过河北也有很多……头一个是辅伯石。”张行脱口而对。
阎庆微微一愣,俨然没想到这一层,随即追问:“是因为那日那厮公开与三哥做脸色吗?可惜当日我还在般县!”
“你本末倒置了……”张行说着,却是将那日战中对辅伯石的判断重新讲了一遍,然后方才感慨道。“说白了,而如果说抢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不由自主的作为,那大家都上来要拼命,着急突破的时候,他隐藏实力就属于其心可诛了,这是头一个让我膈应的。”
阎庆也严肃了起来:“这种人确实不能留,怪不得三哥战后第一个挑他的事。”
“肯定不能留。”张行恳切以对。“我也是真生气,可一个重要的问题在于,战场上不使劲这种东西,哪来的证据?凭我的感觉?凭一个‘我觉得’来剥夺一个大头领的军权,谁会心服?而且,他的兵都是淮西子弟兵,是他来的时候从淮右盟里精选出来的,既是一等一精锐,又非淮西人不认,还要顾忌淮西跟黜龙帮的关系,哪里是那么轻易处置的?”
阎庆从榻上站起来,一时焦躁。
“你也不用急。”张行见状反而坦然。“这事得从上面解,等回到东境再见一次杜破阵,我跟他来做些说法,自然迎刃而解,强行在河北解决,反而容易出乱子。”
阎庆点点头:“那辅伯石之外呢?”
“还有程知理。”张行只坐在榻上,面无表情,言语平淡。
“程知理?”阎庆委实没想到。
“是他。”张行认真讲解。“此人是万事服从,但服从的过了头,像是在刻意的奉承,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是不敢托付此人真正大事的,包括这次登州军回去后,按照接手顺序,他也可以做个北线防务承接的,我却让单通海来负责北线防务,正是出于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