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沙洲,连绵不绝的灰色石柱,构成一片灰色的森林。
巫天马吐出嘴里的泥,满是硝烟的脸庞削瘦下来,许多天没有清理的胡茬像铁丝一样黑硬,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以前吊儿郎当的油滑之气,而是像百战老兵,锋利坚硬。
他和三丈外的同伴对视一眼,双方比划了一下手势,一行人缓缓交叉后退,消失在阴影之中。
返回到营地,巫天马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水壶便拼命往嘴里灌,烟熏火燎的喉咙终于好受了许多。
“情况怎么样?”
阿娅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巫天马身上,巫天马比以前瘦了整整一圈,眸子却是黑亮异常,闪耀着逼人的光芒。亲眼看到巫天马是如何一点点蜕变,阿娅心中无比庆幸,还好当时自己不过一时意动,把这位烤猪蹄的家伙拉过来。
骷髅团的战斗计划,完全是巫天马一手制订,极其有效。巫天马出色的才华,也得到骷髅团上下一致的尊重。在阿娅看来,巫天马绝对有实力在兵大人身边立足,到骷髅团是有点委屈了。骷髅团的前身是雇佣兵团,虽然大家嘴上硬气得很,但是心理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总觉和那些正规兵团比起来,矮人一等。
她知道骷髅团大伙是什么水平,倘若没有巫天马,他们绝对一败涂地。她语气里的尊重,是发自内心。
巫天马笑了笑,削瘦的脸颊多了一道深沟,有些锋利逼人的味道,他的语气却十温和:“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伤亡也有,但不大。敌人比我们更不适应这种战斗方式,不过,勾成闻刀在卫海要塞碰了个钉子,那只怕这边就会催得急。接下来这段时间,才是真正的考验。对面的攻势,会非常猛烈。”
巫天马想到前线的战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手握二十二艘大型攻城船的勾成闻刀,竟然真的被卫海要塞挡下来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他和谢雨安没打过太多的交道,对谢雨安的印象只有老实谨慎、脾气温和之类,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厉害。鹤大人的厉害,他倒是觉得理所当然,那是个目光清澈得能把人看透的天之骄子。
相比之下,他们的战绩黯淡得多,但是不管他也好阿娅也好,对谢雨安的战功,都是心服口服。
实际上,他们的战绩相当出色,兵不止一次的嘉奖就可见一斑。
勾成闻刀手下三大将之一的齐克统率的大军,被他们拖住步伐整整十五天。广袤的石林沙洲,成为他们最好的战场,复杂的地形,让这里成为巷战的天堂。骷髅团在这里如鱼得水,而对方却是步履维艰。
石林沙洲成为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绞肉场,当齐克反应过来,他们伤亡已经超过三千。更糟糕的却是士气,卫海要塞行动的失败,神出鬼没的敌人,每天不断增加的伤亡,都让士气低落到极点。
当南征大军势如破竹的时候,再大的伤亡,都不会对士气构成致命的打击。可是,勾成闻刀亲自出手,却依然受挫,对底下士兵们战斗意志的动摇是巨大的。
勾成闻刀是这支大军的战神,在大家心中,只要勾成闻刀大人出手,那一定是无所不破。他们从未想过勾成闻刀大人竟然会失败。
南盟的顽强,让他们吃尽苦头之余,也感到忌惮。对方确实更擅长巷战,但是,对方同样有伤亡,可是对方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对方的伤亡大概在一千左右,三比一的战绩,足以让齐克感到羞愧。但是双方整体实力的比例,变得更加悬殊。他们的人数众多,三千的伤亡并没有到伤筋动骨。而对方的人数只有五千左右,一千的伤亡,意味着两成的伤亡。
两成的伤亡,对一支战斗意志稍微薄弱点的兵团,都足以导致崩溃。
对方依然表现得极为顽强,这说明对方是支水平很高的兵团,但是齐克坚信,这只不过还没到临界点。
齐克的估算很准确,骷髅团这边的伤亡,确实是大约一千。
听到巫天马的判断,阿娅的脸色变得难看。
这支兵团毕竟从父亲手上接过来的,兵团中的许多人,在阿娅心中都是兄弟般的存在。看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同伴离开,她的心在滴血。战况会更激烈,那意味着接下来的伤亡会更大,阿娅握剑的手不禁捏得有些发白。
巫天马理解阿娅的心理,看着队友一个个离开,他心里同样难受至极。
他沉默片刻,方道:“德兴的南虹兵团、莫桑的远洲兵团,都已经在我们后方,随时可以支援我们。但是,我不建议他们现在入场,敌人的有生力量没有被消耗,他们还没有疲劳,现在入场,不可能扭转战局。”
阿娅倏地抬头,双眼死死瞪着巫天马,握着剑柄手掌青筋毕露,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要把骷髅团都拼光吗?”
巫天马毫不退缩,语气却是冷酷至极:“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胜利的可能。”
阿娅摇摇欲坠,神色惨白,半晌:“这样能胜利?”
“我不知道。”巫天马喃喃,脸上浮现一丝迷惘和痛楚,但是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锋利如刀,语气变得冷酷坚定:“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阿娅沉默,她忽然想到,她从父亲手上接过兵团。然后他们的生活,异常的艰辛,有一顿没有一顿,他们缺少兵器,缺少防具,有时为了几十万云币的报酬,都要付出几条性命。
阿娅平静下来。
是啊,有什么不满足呢,有什么不应该呢?本就卑微如尘埃的生命,享受着曾经梦寐难求的待遇和尊重。他们再也没有挨过饿,他们是待遇最好的兵团之一,他们被视作大人的嫡系,他们重拾尊严。
是到了为之而战的时候啊。
是到了为之决死的时候啊。
这不是大家一直在等待的时候吗?这不是大家早已立下的誓言吗?
“无论如何,我们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