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人把他与女尸分开的一霎那,尸骨化为了灰尘。
至死也不分别。
这是一个悲剧性的故事,没有人获得幸福,敲钟人、吉普赛舞女、副主教全部死了,活着的骑士娶了自己的未婚妻,落魄的诗人救走小羊,转行去写戏剧,在令人落泪的悲剧艺术上取得了杰出的成就。
凳子上,在看麻生秋也念故事的卡西莫多驼着背,身体颤抖起来。
卡西莫多重复着故事里的敲钟人绝望的话,低呼道:“天厌弃啊!人就只应该外表好看啊!”
敲钟人爱吉普赛舞女,吉普赛舞女一心一意爱着风流倜傥的骑士。敲钟人心中最美的少女投入骑士的怀抱,奉上了爱情,却遭到骑士的抛弃。
太可悲了。
麻生秋也握住了卡西莫多的双手,以他的手掌居然险些包裹不住。
他在努力传达勇气给卡西莫多,“不!外表不是最重要的——你打动世人的是灵魂与身体的残缺。我欣赏你,不是你多么可怜,是你被人们伤害仍然不憎恨世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在救别人的时候,也在救自己的灵魂!”
卡西莫多的眼中有泪光,即使是丑陋的野兽,也会对着河水舔舐脏了的毛发。
美丑,对于人类是何其的重要。
卡西莫多询问:“是身体的美丑重要,还是心灵的美丑重要?”
麻生秋也不假思索地回答:“心灵!”
卡西莫多哭了出来。
驼着背,含着胸,身体每一处都是畸形的男人哭得如同呜咽的怪物,只有看过《巴黎圣母院》的读者知道他是一个遍体鳞伤的人类。由于丑陋,卡西莫多遭遇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人们把怨气和恐惧发泄在他身上。
麻生秋也拥抱了自己可怜的朋友,这一刻,只愿对方一生安好。
“坚守住底线,保留了善良和勇气的人是最美丽的。”
“你值得被世界善待。”
巴黎圣母院被烧毁后,有人画了一张卡西莫多抱住巴黎圣母院的高塔痛哭流涕的画面,那里是卡西莫多的家,卡西莫多失去了家。
卡西莫多看不见他的正脸,在拥抱里失声,没有人给过他最简单的怀抱。
坚守住底线……
这便是世人的回馈,世人为他的善良给予的善意。
卡西莫多更咽地问道:“黑暗与战争……过去了吗?”
麻生秋也以为他说的是小说里小规模的动乱,温柔地安抚道:“都过去了。”
“光明打败了黑暗,神权被王权压制,人民渴望的和平会在遥远的未来实现,法国会是福利制度最好的国家,不会再有像你这样饱受折磨的情况。”
“法国……法兰西……”
“嗯。”
“不用再打了……”
“嗯。”
“未来……真正的和平……是什么样的?”
“人人安居乐业,喜欢罢工,一周工作超过三十五个小时会抗议,从出生到死亡都会受到国家的保护,生活没有压力,生育率下降,每个人的脸上有着轻松的笑容,提起自己的国家就一脸自豪,不容许英国人贬低。”
麻生秋也想到法国的福利,用略带羡慕的口吻说出来。
一言一语,一个理想中的法国被勾勒了出来,可以让十五世纪的理想家们疯狂。
后院的羊圈里,比埃尔·甘果瓦停下喂羊的动作,手撑在围栏上,惊讶地去倾听外面的声音,巴黎就像是寂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房间里呜咽的哭声。
比埃尔·甘果瓦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被解开。
“轰”得一下,记忆流淌出来!
金发男人的身体晃了晃,蹙着眉,还未从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中回过神。
小羊懵懂地“咩”了一声。
整个中世纪的法国巴黎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和物品变得虚幻起来,缺乏了真实感,泛起了水波的条纹。
房间里的麻生秋也同样愣神,顾不上卡西莫多看不见自己的口型,怎么读得懂自己的话的情况。他停下了安慰的话,被穿越成日本人后的记忆冲刷了大脑,遭到封锁的感情突然决堤,呼吸急促,充沛的爱情、友情、亲情填满了心中的空洞,不再孤独的幸福家庭固定住了他在此世生存的道标。
他记起了自己与太宰、兰堂、中也、乱步、福泽先生,小红叶、夏目老师、织田作之助、森鸥外他们相识的过程……自己是在来法国假装旅游的期间,怜悯卡西莫多,才不小心卷入了巴黎圣母院的虚假世界里!
这是另一段十二年的穿越人生!
兜兜转转,他活了两辈子,第二世已经二十八岁。
麻生秋也的眼神模糊,鼻子发酸,自己怎么舍得忘记他们啊!
“卡西莫多,你……”
刚要说话,麻生秋也看见卡西莫多为他描述的法国而哭泣,不知为何有了一丝共鸣,如果是生活在民国时期的人听见自己的国家变得那么好,也会哭泣的吧。
麻生秋也抚摸着卡西莫多乱糟糟的红发,并不油腻了,没有虱子。
“不哭。”
“你的家乡、你爱着的法国会越来越好。”
“丑陋者,不会被人当面鄙夷,人们会唾弃没有素质的人。”
“贫穷者,国家会救济,失业者的救济金比一般工作的人还高。”
“残疾者,社会医疗会帮助你们改善身体。”
“无父无母的人,孤儿院会为他们寻找父母和出路,我们活在了一个人与人可以交流的世界里,有强者,有弱者,却没有说一不二的□□者。”
在卡西莫多慢慢地停止抽泣声后,麻生秋也松口气,主动地挑明这件事:“卡西莫多,谢谢你让我恢复了记忆。”
卡西莫多往后缩出了他的怀抱,眼眶通红,复杂地看着他。
“你认识我吗?”
“……嗯?你是指哪方面?”
“任何方面。”
“这就涉及第二个故事了,故事需要保密,你要听我讲一讲吗?”
麻生秋也永远擅长临时改变计划,猜到卡西莫多是谁,眼神亮晶晶的。
二月二十六日的生日!
这是指谁,太显而易见了!
卡西莫多嘶哑道:“你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会听见。”
麻生秋也看着对方与自己对视,就像是散开了郁气的卡西莫多,奇异的气质出现在对方的身上,仿佛一霎那脱胎换骨,丑陋又内含风骨。
卡西莫多注视着麻生秋也的目光被泪水洗涤了,澄澈干净,好似在旅途中找到了家和朋友的人,带着淡淡的酸楚、疲倦与喜悦。
一触及那样拨开云雾的眼神就让麻生秋也明白了。
对方仍然视自己为亲近的人。
麻生秋也暂时不去思考这些细节,述说起三次元维克多·雨果的经历。
穿越者的课堂开讲了!
从未有什么时候,麻生秋也敢说出自己的剧本,但是面对卡西莫多,一个极有可能是某位文豪的人,他有勇气说出来搏一搏自己的未来。
在法国,他需要朋友,需要一个像卡西莫多那样鼎力相助的朋友!
为了……自己与兰堂在法国的幸福。
“世界是多样的,有着无数交叠的平行时空。”
第二个故事的开端便吸引了卡西莫多的注意力,只听见麻生秋也娓娓道来,“我曾经有幸脱离过现有的视角,看到某个世界里不一样的发展、不一样的未来。那里没有异能力者,有的是在芸芸众生里不甘被埋没的普通人,十九世纪的一八零二年,有一个人诞生了,他的名字是维克多·雨果……”
“他出生于法国贝桑松,是积极浪漫主义文学、人道主义的代表作家,又被人们称之为‘法兰西的莎士比亚’,他一生创作了七十九卷作品,其中二十六卷诗歌,二十卷小说,十二卷剧本,二十一卷哲学理论作品。”
“他的代表作是《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诺曼底”号遇难记》……”
“他热衷于政治,呼吁过保护革命失败的巴黎公社成员,歌颂过伏尔泰,他是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的文坛前辈,也是他所在的时代的风云人物……”
在麻生秋也流利优美的法语下,卡西莫多恍惚地笑了。
“法兰西的莎士比亚……悲惨世界……”
以此为引子,卡西莫多好似记起了自己的全部,形象出现了转变。
丑陋的畸形儿先是驼背消失了,再是鸡胸消失了,紧接着长短不一的脚和身体一起变得修长完美,干枯的短发抽长,柔顺地披了下来,是热烈如火焰的赤色,皮肤褪去了死皮和黑黄……越来越快,几秒钟后,麻生秋也说话磕绊了一下,震惊地亲眼目睹了卡西莫多从不堪入目到惊艳俊美的全过程。
童话故事的真实版本——野兽变王子!
对面坐着一位有着热烈红色长发的法国青年,一部分刘海从眉心落在了耳朵处,勾出一条弧度,削弱了脸庞的棱角。他穿着银灰色的西装,笑容好似弯月,看上去年龄模糊,眸色棕红,像是二三十岁的人。
维克多·雨果对麻生秋也的震惊有几分不好意思,并非故意扮丑,是他中了同为超越者的威廉·莎士比亚的异能力,陷入了自己的心灵世界里。
过去,来巴黎圣母院救他的异能力者有很多。
无一人成功。
他的同僚波德莱尔也屡战屡败,败在了他颜狗的性格上。
想要救他的人,必须能看破一个人外表的美丑,让卡西莫多心甘情愿地离开巴黎圣母院,接受外面的世界,从而清醒过来。维克多·雨果想到麻生秋也变成舞女后引导和拯救卡西莫多的行为,心中泛起温暖,真挚地说道。
“亲爱的朋友,我就是维克多·雨果。”
“不过,我目前没有写作,也没有兄弟,是法国的异能力者兼……”
他多看了麻生秋也一眼,冲击感强烈的烈焰气质化作了柔和的清风。
“法国巴黎公社的领导人之一。”
麻生秋也听见真的有“巴黎公社”这个组织,饱含着祝福地叹息。
他以为自己获得维克多·雨果的友谊就是最珍贵的东西,未料维克多·雨果捧起他的手
,这双手在中世纪操劳了许多,“你也是在思念国家吧?”
“……嗯。”
“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了,在离开前,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不用了,我到现实中去旅游吧。”麻生秋也闻弦歌知雅意,无奈地拒绝了。
达·芬奇没有存在于文野的现代世界,并非文豪,而是中世纪的著名画家和全才。与其去看一个虚假的世界里的虚假达·芬奇,还不如去博物馆看蒙娜丽莎的微笑。
维克多·雨果摇头:“我说的可不是意大利。”
维克多·雨果珍惜着两个最高等异能力碰撞、构筑出来的异能世界的最后一点时间,在莎士比亚的默许下展开了心灵中的想象力——他以记忆为基础,截取时空中历史的部分片段,把遥远的大洋彼岸的一个国家呈现了出来。
那是——
明朝。明宪宗在位,成化十九年。
巍峨的紫禁城跨越了时空,与明朝的风土人情一起凭空展现,构筑出了一个历史中强盛的国家。这辈子从未前往过华国的麻生秋也见到熟悉的景色,顿时走不动了,他听着耳边听不懂的方言,再去看那座北京见过的紫禁城,嘴唇颤抖。
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涌出,淹没了他的理智。
“异能力这么强悍吗?居、居然是明朝……是成化时期的北京故宫啊……”
他脚下的土地。
是祖国的过去,祖国最骄傲的明朝时代,一个历代天子最硬气的王朝。
麻生秋也蹲下身触碰这片青砖和泥土,泪水不期然的落下。
有多久没有站在祖国的领地里了?
好久了啊……
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成为了一名日本人,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只要一日没有摆脱这些身份,祖国就不可能欢迎自己。
闭上眼睛,他都害怕自己静悄悄的死在某个角落里,无人知道他来自何方。
他来自东方古国,一个在文野里强大到不需要他的国家。
维克多·雨果慌了神,“爱斯梅拉达!”
麻生秋也失声痛哭。
回不去了!
手染黑了,心也阴暗了,名为“麻生秋也”的人早就上了华国的黑名单!
——我不叫爱斯梅拉达,也不叫麻生秋也!
——我记不清我叫什么了啊!
……
巴黎,戴高乐机场处。
高挑的欧洲青年没有携带行李箱,长发被一条宝石发带扎在脑后,光洁的额头上冒出薄汗,佩戴墨镜,墨镜背后是一张平凡的脸。他步伐迅疾,大长腿在风衣下惹人注目,短靴落地发出有力的脚步声,仿佛急着去回国探望亲人的法国人。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一个个头矮他许多的亚洲少年的胳膊,少年容姿秀美,脸颊有婴儿肥,右眼绑着绷带,显得病弱,两人直奔塞纳河中城岛的巴黎圣母院而去。
十五岁的太宰治第一次发现腿短的坏处。
跟不上人啊!
他有气无力,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从美国飞比利时,再从比利时飞法国,下飞机后,他几乎是被汇合的兰堂先生半提起来、小跑的走路。
“兰堂先生……你还不如把我背起来。”
手臂好酸啊。
话音刚落,兰堂把他直接抱了起来,就像是老父亲抱着偷懒的儿子。
太宰治的脸皮有点挂不住,连连拒绝。
兰堂歉意地说道:“治君,快到了,你联系乱步,我准备潜入巴黎圣母院。”
隔着一条河畔,巴黎圣母院近在眼前。
附近有游客在拍照。
距离麻生秋也的失踪过去了一个晚上,巴黎圣母院关闭了对游客的接待!
太宰治拿出手机,拨通麻生家“长子”的号码。
“莫西莫西~。”
“乱步,我们到了巴黎圣母院门口,没有看见秋也的踪影。”
“咦……我好像看到了楼顶上有人!”
钟楼上。
有一个人带着他熟悉的人影在往里面走去,然后,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响了。
三声钟响,预告着某个开始,或者某个结束。
太宰治放下手机,迅速去拨打麻生秋也的电话:“也许不用考虑了。”
兰堂的呼吸一滞。
电话里传来了往日习以为常、今日听上去格外悦耳的男人声音。
“阿治,兰堂在你身边吗?我没有出事,你们到旁边的莎士比亚书店里等我一会儿。”
“秋也……”
“嗯,别担心,我马上去见你们。”
不方便多言,麻生秋也回过身,心愿已了,告别了破解“诅咒”后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的维克多·雨果,抱起露西离开了。维克多·雨果承诺为他遮掩身份,让他安心旅游,以防法国政府在他身上查个底朝天。
维克多·雨果去看昏睡在旁边还未醒过来的波德莱尔,一阵心虚。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我不是故意在异能世界里折腾他的。”
“算了,他欠我七年的钱就一笔勾销吧。”
他轻轻去推友人的肩膀。
“夏尔,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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