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垂下眼帘,静静想了片刻,将佛前娑婆灯轻轻一推,送至西华元君面前,道:“元君可受了此宝。”
西华元君将古灯摄入掌,察知丹田之气运变化,敛袂微笑道:“大局已定,三十三天外诸宫……”忽然眉头一皱,举目向天机台望去,只见北斗七星渐次隐没,七根铜柱嗡嗡乱颤,逐一破土而出,虚空裂开一道深渊,如巨蛇扭动,吞噬星光,凄厉的怒吼响彻天地,一双靛青的鬼手探将出来,五指如钩,狠狠抓入虚空,扯开无数惨白的裂痕。
深渊之下,分明透出弥罗宫主燕南征的气息,西华元君眉梢微微一挑,星域诸界、西天灵山、六欲天各有其主,唯独深渊一片混乱,未得其人,燕南征领弥罗仙界,竟然是深渊之人,藏得如此之深,连她都始料未及。元君瞥了帝子一眼,却见他神情如常,毫不感到意外,显然对燕南征的出身早有所知,她转念一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当年天帝收拢诸天诸界灵机,点化三十六处仙界,燕南征臣服天庭,甘为驱使,亦在情理之。
帝子伸手一指,天机七柱定于空,将深渊镇锁,数息后,一个丑陋不堪的脑袋探将出来,濯濯童山,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红黑相间,散发着恶臭,双目圆瞪,血丝纵横,鼻梁烂成两个窟窿,咧开一张大嘴,露出满口烂牙,唾液混杂着脓血,滴滴答答。
西华元君不觉皱起眉头,她素来爱洁,燕南征本体竟是如此一番模样,亏她昔日还与其同殿议事,思来令人作呕。天庭三十六宫,竟无有一人窥破他的根底么?亏他数万载收敛得滴水不漏,直到此刻才露出马脚来!
铜柱齐鸣,雷火乱劈,李老君悄然现出身形,十余条赤红的锁链深深扎入骨肉间,他愁眉苦脸呆了半晌,苦笑道:“道友……这又是……又是何苦!”
他与燕南征相交多年,亦不知其出身来历,此番落入天帝之手,断难幸免,燕南征失了大角命星,为挣脱天机七柱,不惜现出本体,打通深渊,拼死一搏,在李老君看来,与其作困兽斗,不如向天帝低头服软,尚有一线生机。
燕南征双臂发力,探出半个魁梧健硕的身躯,靛青的肌肤下,血丝缠绕,凝成一个个细小的血符,缓缓抬起头颅,颈椎像生锈的门枢,“吱嘎嘎”作响,冲着左近的一根铜柱哈出一口浊气,铜皮顿时起皱龟裂,稀稀落落剥落了一层又一层,转眼便细了一圈。
李老君嘴角踌躇数下,深渊之人,脏腑内一股浊气,竟如此险恶,连天机七柱都抵不住,若是喷到肉身之,那还了得!他心不无忌惮,待要避让一二,又被锁链紧紧缚住,不得自主,燕南征若认得他还罢,若是迷了心窍,一口浊气朝他喷来,岂不是祸从天降?
燕南天转过头颈,一双通红的眼珠瞪着李老君,呆了数息,似乎认不得他,馋涎哗哗流淌,喉咙深处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吼,头颅冉冉升起,颈如巨蛇,张开大嘴朝李老君咬去。
饶是李老君养气功夫极好,这一惊亦非同小可,锁链“呛啷啷”一阵乱响,勉力退出数丈。燕南征的头颈愈升愈长,紧随而去,李老君白眉频频掀动,催动真元,天机七柱随即将他镇压,锁链钻入筋络窍穴,雷火肆虐,打得他浑身乱颤,焦头烂额。
燕南征现出深渊本体,迷了心性,循着血食而去,直欲将李老君吞噬。帝子双眸一凝,紫微星播撒星光,蓦地凝成一柄长矛,从九天疾射而下,正燕南征头颅,却似贯穿了烂西瓜,“噗嗤”一声炸将开来,脓血被一双无形的手掌封锁于方寸之地,翻来覆去荡漾片刻,滚滚向内塌陷,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珠,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人欲醉。
深渊之人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如此恶臭腐浊之身,所结血珠却孕育异香,竟不逊色于传说那几种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西华元君细细看了几眼,心一动,不无诧异。
断颈倏地缩回胸腔内,血肉模糊,肉芽蠕动,片刻后,又一颗头颅探将出来,向帝子怒目而视,双臂猛一发力,赤条条跳出深渊,如巨猿一般双拳驻地,浑身颤抖,似在酝酿什么大神通。
紫微星悬于头顶,熠熠生辉,星光凝成长矛,一支支投下,纵横交错,将燕南征牢牢钉在虚空,深渊之躯接二连三炸开,血珠跳将出来,洗尽污秽,异香扑鼻。
西华元君窥得真切,帝子若欲取其性命,星力一击,粉身碎骨,魂魄无存,之所以刻意收敛光矛之威,只为谋取血珠,故此费了一番手脚。
靛青的身躯直如小山一般,青筋粗如缆绳,血符涌动,川流不息,帝子引动星力,随手取了十余枚血珠,便是深渊之躯亦承受不起,燕南征从头至尾竟没有挥出一拳,便炸得四分五裂,魂飞魄散,残躯摇摇晃晃坠入深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李老君松了口气,一颗心略略安定下来,老脸发烫,觉得方才有些失态,在帝子和元君跟前失了脸面。虽为阶下囚,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三十三天外兜率宫主,士可杀不可辱,岂能如燕南征一般,不惜现出深渊本体,拼死挣扎,结果死得如此狼狈!引动紫微星力,轻易碾杀燕南征,帝子实乃天帝,其身份根底确凿无疑。李老君经历了漫长年月,对天帝的心态略知一二,除了天后元君寥寥数人,天帝从不相信他人,既然无有期望,也不会失望,背叛对他来说无非是一点小小意外,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便是继续留在天庭,执掌兜率宫,亦未尝不可。
李老君拿定主意,轻轻咳嗽一声,正待开口,却见帝子垂下眼帘注视着深渊,似有所意动。他急忙扭头望去,只见天机七柱笼罩在星光之下,嗡嗡作响,数度发力,深渊横亘于虚空,始终未能弥合。他略一沉吟,心不禁打了个咯噔,燕南征业已灭亡,深渊之下,似另有大物,蠢蠢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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