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叹道:“多年以来,朕一直琐事缠身,很久没有与少师好好的谈一谈了,今日朕想要与少师如当年在北平燕王府中一样的的促膝长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吐胸中块垒,不知可否?”
姚广孝有些讶然的抬头看了看,虽然朱棣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看不到脸上的神情,不过他话语之中的意兴萧索之意,却是如此的明显。
姚广孝能够敏锐的感觉到这一点,他几乎是立即能够判断出,朱棣的计划,失败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垂下了头,低声应道:“是。”
朱棣的声音依然显得很萧索,似乎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对于这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他称呼姚广孝为“你”,而不是“少师”,这说明他此时已经放下了皇帝的身份,而是像当年一样,用一个朋友的身份在说话,姚广孝的心中忽然觉得一阵酸楚,此刻的朱棣,内心应该是多么的蛊毒,多么的苍凉啊!
姚广孝老老实实的回答道:“知道得不多,也不少,不过基本都是贫僧自己的一些推测而已。”
朱棣点点头,像姚广孝这样的聪明人,他的推测一般都不会错的。
他长叹一声道:“此事筹谋多年,一直进行得很顺利,虽然其中有一些波折,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能够平安的到了最后的这一步,原本朕还想着要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结束,想不到,想不到却是朕一直以来最为倚重的人,在最后的时刻成为了决定成败的关键。”
姚广孝心中暗自点头,果然皇上秘密离开京城,是为了此事。
之前从朝中的种种异相,他就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了,他之所以会暗示蹇义置身事外,也因为他相信此事连对他也隐瞒了这么多年,想必此事一定是朱棣心中最大的逆鳞,谁也碰触不得,他不愿蹇义这样的良臣因为此事受到牵连,毕竟国家还是需要这样的良臣辅佐的。
姚广孝略略顿了一下才缓缓的说道:“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古以来人心最难计算,这是古理,自然有它的道理。”
朱棣点点头,是啊,自己把所有的成败都押在了叶枫这小子一人的身上,如今看来,确是失算了。
人心难测,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奉行的真理,怎么到了此事上面,竟然会如此大意?
他不禁低声细语,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姚广孝:“难道此事就这么结束了?难道真的这多年以来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姚广孝思索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所谓传说,不过都是一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足以全信。佛家讲求一个缘字,缘生缘灭,皆有天数,不可强求。一如陛下当年只是一个燕王,贫僧却看出陛下已经身具腾龙之气,早晚必成九五之尊,如今也已验证,将来之事,将得之物,终不可避之。”
“如今陛下所求之物既然已经离去,若真是属于陛下,有缘必定复来,无缘也不必强求,依贫僧浅见,为此飘渺虚无的传说之物,陛下空自伤神,损耗龙体,倒不如好好把握目下时局,珍稀手中掌握的,则陛下幸甚,天下幸甚!”
这话说得隐晦,却表明了姚广孝的看法。
与其朱棣在这里为已经无可挽回的失败,甚至是传说之中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宝藏而心灰意冷,空自嗟叹,倒不如把精力放在眼下的时局,好好想想该如何善后,收拾眼前的这一堆烂摊子要来得实际一些。
朱棣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为了这个计划他筹谋多年,耗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如今全部付之东流了,难免会感觉到不甘心,如今听姚广孝的一番话,顿时心中轻松了不少。
的确,比起那已经失败了的,眼下稳住朝局,掌控天下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对姚广孝深深谢道:“少师之言,一语惊醒梦中人,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果然是朕最为倚重的智囊。”
他此时又再度称呼姚广孝为“少师”,说明此刻他已经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又再度成为了那个君临天下,俾睨众生,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姚广孝心中暗叹一声,从前的那个礼贤下士,尊自己为师的燕王,这会儿又再度远去了,只怕今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一言九鼎,决断天下的皇帝身边,需要的只是可靠的臣属,而不需要一个指指点点,发表意见的老师。
他心中虽然感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笑着说道:“陛下此刻想必对于如何善后,已经胸有成竹,有了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