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方美如的母亲有着常人难有的毅力，面对大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在方美如蟑螂都找不到食物的空房里，愣是买来一箱泡面蹲守了一个多星期。

城市不比乡下，邻里之间礼貌多于熟悉，在方美如的母亲弟弟拙劣浮夸的苦情戏面前，邻居们果断地选择了绕道而行。两人的可疑行径被物业得知，若不是能准确说出方美如的外貌体态，险些要被保安以非法入侵民宅或者诈骗报警处理了。

方美如的弟弟忍受不了从早到晚的泡面和邻居看怪物的眼神，开始对母亲大吵大闹要回去。最终，这对想要榨干方美如每一分钱的母子兵惨败在众人一心挣钱，无心家长里短的冰冷大城市里，只得收拾行李悻悻离去。

方美如叫一个实习生帮忙到家中敲门，确认这场闹剧已告一段落，才从酒店退房回到家中。看着散落皮屑的肮脏床单和满地汤汁的泡面盒子，方美如的心凉透了，没有一丝眷恋，只想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方美如找人换好门锁，跪在地上用抹布清理地板，直到眼泪滴落，和污渍混在一起，然后通通被抹布擦得不着痕迹。

等房间恢复原样，已是黄昏，方美如提着垃圾出了门，在楼下把垃圾狠狠地丢在垃圾桶，然后走进不远处的小公园，来到一棵大榕树下。

吃饭时间，公园人不多，大榕树亭亭如盖，翠绿的树叶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细长的寄生根如珠帘般围住方美如。

方美如在一个熟悉的位置蹲下，扒开满地的落叶，发达的根系间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树洞。方美如左顾右盼不见旁人后，开始对树洞轻声倾诉。

“树洞，树洞，还是我方美如，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挥别过去了，这一次是真的，我不会再满足他们的无理要求，不会再接受他们的无故辱骂，从今天起我要做自己，把更多的精力用来爱自己，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可以。

有一个人，我好想报答他，他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用什么来报答他，他什么都不缺，我什么都不能帮他做。

我要变得强大，变得有力，唯有这样，我才能远远地帮到他，对，远远地就好，普通朋友就好，太靠近他会给他带来麻烦，带来困扰，那不是我想要的……”

方美如说完，又用落叶盖上树洞，把心底的秘密好好掩埋后，给郝仁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退房，多谢他这些日子的照顾，房费会尽快还上。

那一头，接电话的郝仁配合着方美如的见外和客气，脑海浮现出她的样子，杏眼小嘴，满脸写着温顺，唯独那双眼睛隐隐透着倔强和坚毅，像是要和命中注定争个输赢。大概是这眼神让自己触动，才会几次出手帮她，难说这小女子以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周三上午是郝仁闭门处理文件的时间，如无要紧事，郝仁这段时间不愿别人打扰。今天坐下还没看几页，就听到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一声请进后，钟楠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郝仁问道。

“郝总，我们的3g芯片流片失败了。”钟楠说道。

“怎么会呢，之前你不是说模拟测试没问题，怎么会失败？有多失败？直接变砖了么？”

郝仁听到自己的心里咯噔一下，这次的3g芯片他寄以厚望，想赶上第一班快车往前冲，改变一直以来都在竞争对手身后捡漏的局面。为此，郝仁给芯片团队提供了尽可能多的资源，设立了令人艳羡的奖金，不敢催不敢问放手让沈同方去去做。可惜天不遂人愿，等了这么久等来了个失败。

看郝仁都急得血气上涌了，钟楠意识到自己的表述过于直接，赶紧补充道：“这倒是没有，就是流片回来测试与仿真查差异很大，性能不达标，发热严重时会影响正常使用，大家现在都忙着查找问题所在。”

“唉，那也没办法，如果性能不达标，肯定还得继续改进再投产。沈工呢？怎么是你一个人来。”郝仁脸色稍霁，语气放松了几分说道。

“郝总，我来就是想找你去劝劝沈工，他跟人借了生鲜冷库，已经在里面待了半天了，怎么说也不出来，他那年纪可经不住折腾。”钟楠说道。

“借冷库？借冷库干什么？他自己在做可靠性测试？这不是应该由供应商用专业的设备做吗？”郝仁惊讶地问道。

“是，但这不是流片失败了，性能测试都没过，后面的可靠性测试也就没做，反正都没法投产了。但沈工怕老问题解决了，新问题又出现了，没完没了，他想复现一下老问题，并把没做的测试都做做，提高下一次的成功率。”钟楠说道。

“沈工人在哪，走，赶紧去看看。”郝仁问道。

郝仁按着钟楠说的地址，开车东拐西拐来到一个生鲜物流公司的冷库。

门口穿制服的保管员见钟楠和郝仁过来，嚷嚷道：“说好的300块只用到11点的，一会有人拉货过来，你们不能在里面的。”

“知道知道，我们一会就走。”钟楠连连应声。

郝仁扭开冷库门，一股寒气夹杂着海鲜的腥味扑面而来，沈同方披着件羽绒服缩在一个角落里，在临时搭建的模拟应用环境里，专注地查看着什么。

“沈工，这里这么冷，您打算待到什么时候？这些事让钟楠他们小年轻干，别什么都亲自上手啊。”郝仁蹲下摸了摸沈同方的手，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唉，这次流片失败，不仅几百万就砸手里了，还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别的品牌都宣布上最新技术了，我真是心痛死了。真不明白做了那么多试产测试，怎么还把3g芯片做成暖手宝的。”沈同方长长地叹息，呼出的白雾在眼镜上凝结出细密水珠。

郝仁心里难过，看着满脸自责的沈同方，垂头丧气的钟楠，可还得吊着一口气给大家鼓劲。

“这不是没成砖吗？说明一部分设计成功了，一百分的考卷咱还得了二三十分，虽然不及格，总比交白卷好，设计芯片这么容易，咱做出来就没啥成就感了。”郝仁说道。

“都怪我，你们在外面一块一块地挣利润，我在这里几百万几百万地糟蹋。”沈同方说道。

“不能这样想问题，要是咱做成了，这钱就能从市场上赚回来，要是放弃了，这钱才是糟蹋了。沈工，我看您早测试完了，就是在这里惩罚自己，我们出去吧，抓紧时间组织大家快点继续优化。”郝仁说完，扶着沈同方往外走。

“唉，你说我年纪一大把，怎么还没你小子想得开。”沈同方说道。

“关心则乱。”郝仁的心都快滴血了，还对沈同方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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