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方噙着泪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众人很是动容，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钟楠和几个与沈同方朝夕相处的骨干甚至低头抹起眼泪。

这样的静默只持续了几秒，郝仁起身上台，朝沈同方深深地鞠了一躬，拿起话筒说道：“感谢沈老这些年的付出，感谢所有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说实话和大家一样，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现在心里是百感交集，既觉得难过又感到轻松。难过的是耀华终端失去了稳定重心的压舱石，我们失去了一位并肩作战的好同事，前面的路沈老已经帮我们趟平了，接下来要靠我们自己走了。轻松的是沈老的辛劳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他为公司为我们付出得太多了，起早贪黑，不知疲倦，是时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不管怎样，我都无条件尊重沈老的决定，祝福沈老。”

说完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郝仁跨步向前，紧紧地抱住沈同方，他能感到沈同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像在极力压抑喷薄而出的情绪。

会议结束了，众人心情沉重地离场，郝仁和沈同方像有默契似的，都没有离开，都等着对方开口。

“郝总”，沈同方收敛了离愁别绪，轻轻唤道。

“师兄，还是叫回我师弟吧，你都离开耀华终端了，就别郝总了。”郝仁说道。

“好，师弟，你是不是在怪我？”沈同方问道。

“不会，刚才我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但确实有点突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郝仁说道。

“对不住了，用这样的方式，其实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不想麻烦你们一个个地挽留了。我担心会影响到公司业务进展，所以提前很久开始准备了，把能教的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了。”沈同方说道。

“听说了，师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耀华终端好，想把接力棒稳稳地交出去。”郝仁说道。

“你有接替我位置的人选吗？如果没有我推荐一个。”沈同方说道。

“芯片团队的情况没有人比师兄更清楚，你直接推荐吧。”郝仁说道。

“钟楠”，沈同方不假思索滴说道。

“本来你推荐的人我不会有什么意见，但钟楠会不会过于年轻了？”郝仁略有迟疑。

“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以前的徒弟年纪和钟楠一般大，现在都已经是一厂之长了，科技行业年龄不是问题。钟楠有拼劲，肯钻研，一进公司就在芯片团队跟着我，可以说一同见证了耀华芯片从无到有的过程，大约也没有什么事是我知道他不知道的。管理团队的经验，我也是着意培养着，如果我的位置优先考虑从内部选拔，可以给他的机会试试。”沈同方说道。

“从外部招聘也许能找到经验更丰富的人，但需要时间和团队磨合，结果不好说。我接受你的推荐，让钟楠试试。”郝仁说道。

“我想他不会让你失望的。”沈同方说道。

“师兄是个闲不住的人，肯定不会真的退休吧，接下来去哪里呢？”郝仁问道。

“我留下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个，今年年初，我刚才提到的徒弟就来找我了，叫我回去做顾问，跟他一起筹建新的晶圆生产线。当时旗舰项目正是成败在此一举的时候，我断然是不能离开的，现在产品成功上市，芯片团队一切步入正轨，我也想去把过去心中的结解一下。”沈同方说道。

“师兄啊，你真的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死磕到底啊。”郝仁说道。

“老了老了，臭脾气改不了了，虽然失败过两次，但我还是不死心，一看到希望，心里的死灰又复燃了。你看去年，仅大陆地区集成电路产品销售额就已经占全球比重超过三分之一，逐步形成了消费市场、终端品牌商、芯片设计、晶圆制造、封装测试环环相扣的产业链需求结构。与此同时，我们这样的国产终端品牌商在移动终端时代迅速崛起，出货量在全球占比超过20%并呈上升态势，不出意外，这将直接拉动本土集成电路产业从设计业到封测业的全面崛起，这都是以前所不具备的条件。

政府的扶植也更为有力，863项目，国家02重大专项都是为集成电路产业的发展提供规模更大的资金。机制设计上也优于以往，政府扶植不再主导，而以制造企业为中心，广泛吸纳人才，以资金为手段，全部助力产业链的崛起......”沈同方滔滔不绝地讲着，脸上泛着红光，语气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显然是做好了投身其中的全面准备。

“我知道师兄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耀华终端的芯片，说到底成功的只是设计部分，还有很多部分依赖于产业链上的各供应商，如果能够全面国产化，那对我们来说近水楼台，无论议价能力及供应稳定性都有优势。”郝仁说道。

“你能理解，我心里的石头才算放下了。”沈同方说完，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预祝师兄马到功成，希望用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好消息。”

“好，我尽量，在我有生之年。”

在这一句坚定如承诺的话在空旷的会场回荡殆尽前，两人都没有在说话。

郝仁看着沈同方，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角的皱纹都结成了网，可上面却有一双和年龄不相符的双深邃的眼睛，透着丝丝不甘的少年意气。沈同方也看着郝仁，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弟的眼光与格局，是不会囿于眼前的胜利，他能够看到遥远的未来，自然也能理解自己的选择。

“走，今天我请客，我们师兄弟好好喝一杯。”郝仁说道。

“这次我请，来得时候是你请的客，走就我请，礼尚往来，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沈同方说道。

“对，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

这个晚上，沈同方很难得地醉了，醉了以后的世界光怪陆离，泛着晶圆那样金属色泽的光芒，直闪得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