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皇宫,司马端顾不上回家,便吩咐随从道:“速去报之得胜侯,老夫在上将军府等他!”
随后他坐上马车直奔上将军府。
元国的规矩,武将骑马文官乘轿,虽然绝大部分文官都有修为在身,别说骑马,便是骑龙也使得,但规矩就是规矩。
司马端却不同,他从来都以为乘轿是女子的事,但规矩又不可废,他便变通了一下,改为乘坐马车。他是百官之首,不久朝中文官的轿子全数都变成了马车。
这便是司马端,他从来就不是死守规矩食古不化的人。
比如上将军颜郡,论爵位他是宗室亲王与四大异姓王以下的第一人,但他仍在朝中任职,而不是闲散封爵,那么名义上他这个上将军是归丞相司马端辖制的,若是有事,按规制理应是上将军去丞相府拜访,而不是丞相本人亲来上将军府俯就。
但这两年司马端却经常去上将军府造访,且从不怕同僚知道。
旁人都道司马丞相有宰辅肚量,果然天生的首相之才。司马端听了只能暗暗苦笑。
马车在大街上匆匆驶过,此时已经向晚,暮色渐沉,但街道上还是人流如织,两旁店铺里火烛照的白昼一般,好似火烛不要钱一样。
“若是从天上俯瞰,这一条条街道应该像一条条活的火龙吧,”他忽然感慨,“这般盛世繁华,也不知还能享用几年!”
经过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时,他偶然瞥见楼内人影繁杂,似乎还听到有个声音在叫嚣:“打,给本世子打,打死了都算本世子的!”
“这是谁家的小子?”
马车停了下来,随后往回头驶,正正的停在这座高楼的门前,司马端依稀记得,这座高楼似乎叫玉春楼,乃是京中最大的一家青楼。
车夫张望了片刻,对主人家道:“是浔阳侯家的老大,好像在和杨学士家中的老幺争一个窑姐儿。”这车夫是司马端从老家乡下找来的,原先是个农夫,说话自然粗俗些,老丞相其实已经习惯了。
“咦,还有好些个公子哥儿,马都指挥使家的小子,蔡知府家有俩,翟家......哦,相爷,姓翟的是个什么官儿?”
司马端为官气度威严,但对家乡人却一向亲近,故此一个车夫就敢为这件小事来询问丞相。
“翟大彪啊,他不是官,是爵位,征北将军。”
“相爷相爷,里面有七八个大官儿家的小崽子,分做两堆要火拼哩!”玉春楼灯火的照耀下,车夫那张黝黑的糙脸兴奋得闪闪发光。
司马端皱起眉头,正要叫护卫去驱散这些二世祖,不料一个小子刚才被人踹了一脚,他先前喝过不少酒,此时跑到门外来呕吐,见一驾马车堵在了门口,他以为又是对方叫来的帮手,骂道:“又是哪家不知死活的敢来寻小爷的晦气?你找死也不拣个好日子,家中的纸烛香火棺材都备好了吗?”
相府的一个护卫赶上前,一脚把这小子踹倒在地,正正的滚到他刚才呕吐之处,身上滚了一身的秽物。
他还觉得是对头在下手,嘴里狂叫:“哥儿几个快来助我,对头又有援军来了......”
叫声戛然而止,一柄雪亮的弯刀架在他颈脖子上。
玉春楼里一大群人骂骂咧咧的赶出来,司马端咳嗽一声,掀开车帘。
已经有人认出是丞相府的马车了!
这群贵公子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站在马车前,地上打滚的那个也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收拾身上,又是打拱又是作揖道:“小子眼睛瞎了,没认出来是相爷,早知道相爷您要来这里,小子们怎敢打扰,自会远遁百里之外......”
这就是一群滚刀肉!
司马端气急而笑,喝道:“滚!”
“是是是,小子立马滚蛋!”
这人倒是个识相的,不待老丞相再开口,他就高声喊道:“哥儿几个,相爷吩咐咱们滚蛋!兄弟我先滚了!”一溜烟跑了。
余下的几个齐声道:“谨遵相爷吩咐,我等滚蛋!”霎时间作鸟兽散,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玉春楼前静得就像墓地。
玉春楼里的女妓齐齐用幽怨之极的眼光看向老丞相,仿佛这就是辜负了她们的狠心人。有几个心思灵活的就要上来招揽他,这可是丞相啊,文武百官之首!只要能春风一度,以后这楼子里奴家不就横着走了么!
司马端的那个老乡车夫兴奋得满面通红,就像中了状元似的!
老丞相板着脸轻咳一声,车夫才回过神来,马车在女妓们失望的眼神里缓缓开动,车夫一边驾车,一边频频回首,正应了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是“那人”改作“那些人”,今日才算应景。
这一耽搁,得胜侯府的马车就赶了上来,两人掀开车帘拱一拱手,随即两辆马车快速向城外驶去。
通常在朝中有实职的都要把家安在城中,因为每日要上朝嘛,那些虚职、止有爵位的就可以随意了,多半是在城郊,城内房子、土地太贵,郊区便宜,可以多占地。
比如上将军府,占地是丞相府的十倍有余,造价却不及丞相府的一半。
司马端和得胜侯张怀亮赶到时,得知上将军在后园独酌,两人也不等通报、迎接,排闼直入。
上将军府的后园果然非同凡俗!
其一,面积广大,场地空旷。只四周挨着院墙边栽种了两圈树木,中间全是空地,分明是个点兵的小校场,事实上上将军的确经常在这里点兵:眼下他手里头并没有军队,只能点校自己的亲军卫了。
其二,亭子颇有特色,他这座亭子孤零零的立在小校场前方,四周全无遮掩,亭子前方一大块高台:点将台!
司马端和张怀亮到时,远远的看见,空旷的亭中只有一个身影,这身影即使坐着也显出十分高大的样子,霜雪也似的月光下,那身影高高举杯,仿佛在邀明月同饮。
两人对望了一眼,心头几乎同时浮现出一些诗句:
亭中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来啦。”声音淡淡的,仿佛知道他俩会来,老丞相和得胜侯却从这清淡如同月光般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