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山听云峰上,流云飞逝,花开花落,已不知逝去了多少年头。
而如今这已经是第七场雪了。
“田叔叔,我还依稀记得,我爹我娘是不是长得这个样子?”
听云峰上的一处庭院当中一个身着粗布棉衣,年方十四五岁的少年,正饶有兴致堆着两座雪人,他完全不顾漫天飞絮鹅毛大雪,自顾自聚精会神的在雪人脸上雕琢着。
他的身后坐着一位长髯及胸,面色温玉般的中年男子,正满目慈爱的端坐院中的一把木凳上望着那少年,听到少年发问,先自一怔,随后微微一笑道:“你娘年轻之时,美若天仙,一笑倾城,你爹我虽未曾见过,不过想来也一定英明神武,一表人才!”
“田叔叔,你说我爹娘当真是被那魔道炼血堂所害?”少年双拳紧紧攥住两团积雪,显出手背上条条青筋。
“不错!”中年男子慢慢闭上眼睛,不再答话。
这中年男子自是听云峰一脉之首田观海,而那少年也正是七年前柳素素之子苏灵风。
“七年了!”田观海想起了那一日柳素素绝望的眼神,心中也浮现出掌门陈太真的叮咛,“如果这孩儿问起自家身世,大可告诉他父母皆为魔道炼血堂所迫害致死便是!其余不得吐露分毫。”
“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那些恶人血债血偿!”苏灵风两拳之中的雪化成两道雪水滴淌而落,双目中涌动起一阵隐隐杀意。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田观海说着,站起身来拍打掉身上的落雪,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缓缓按上苏灵风的肩头。
看到苏灵风一脸茫然,田观海笑而不答,随手一招,自家那“松云”飞剑当即悬在当空,他将苏灵风随手一拎,放在剑身上,捏了口诀,那松云飞剑当即如一道惊虹,晃眼飞至漫天雪幕当中不见了踪影。
苏灵风身在剑上,大风刮得他目不能睁,想要张嘴问田观海带他去往哪里,可一张口便灌了几大口刺骨寒风,直冷的他连打几个寒战,要不是身前田观海一股温暖之息将他护住,他恐怕早已被冻僵。
未消片刻,风势减小,苏灵风感到自己身体已向下落去。
“到了!睁开眼吧!”耳边终于响起了田观海的声音。
苏灵风慢慢的睁开眼睛,只见一处破败荒废的院落映入眼帘,一处庭院正中一座两层阁楼门框窗棂均已朽烂,门前台阶也早已塌陷下去,院中积雪已是没过了自己膝盖,阁楼门前两排桃树早已枯死了不知多少年月,横七竖八倒在阁楼那剥落的墙壁上。
“田叔叔,这里是什么地方?”苏灵风只感到此处了无生气,一片破败,实在和剑派当中其他一片仙灵之地相差甚远。
“这里是落月峰,是你娘亲原来住过的地方……”田观海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片萧瑟。
“我娘住的地方?”苏灵风眼瞳骤然收缩,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你已经长大懂事了,也是时候该带你来这里看看,希望你心中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深深的爱护着你!”田观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这当中的实情他自是知道的,他怕自己实在忍不住会将那一天所发生一切说出来。
“田……叔叔……我……我能进去看看吗?”苏灵风忍不住向那阁楼迈了一步。
“当然了,这里当年既然是你娘亲所居,自然也是你曾经的家!”不知怎的,田观海的心中禁不住油然升起一阵深深的愧疚,每当在面对眼前这个可怜可叹少年的时候,这股深深的愧疚感和罪恶感一次比一次强烈,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如果苍天真的有眼,他真的能看到这个少年的一切吗?
苏灵风踩踏着朽烂的阶梯,轻轻的推开了阁楼的门,一片浮尘一股脑弥散开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几声。
阁楼之内是一个厅堂,正对面摆放着两张红木大椅,中间的一张案几摆放着香炉和熏香,墙壁上挂着一张古画,画上应该是碧落剑派的泰斗上仙碧霄仙子。
厅堂两边是两间偏房,一间是起居室,另一间便是卧室,苏灵风来到卧室,一张松竹床榻上被褥依然被叠的整齐,只是已经落满了灰尘,床榻边摆放着一个精致梳妆台,一面铜镜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上边仍有一些胭脂盒,针脚之物,想必都是自己娘亲曾经用过的东西。
苏灵风睹物思情,拿起梳妆台上一把桃木梳,他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在这把梳子上感受到娘亲的气息。
“田叔叔,你教我修炼仙术吧……”苏灵风忽然说道。
田观海一怔,随即望着苏灵风那落寞的背影长叹一声道:“掌门师兄已经和我说起过,当年救你来剑派之时,你已经受了极重内伤,周身经脉尽毁,已经无法修炼仙法,步入仙门了……”
“是么?”苏灵风并没有转过身来,只缓缓将手中的木梳放入贴身衣袋。“我知道了,不过我想田叔叔答应我一件事!”
田观海心怀愧疚,忙回答道:“好!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
“我想搬来我娘这里住,替我爹娘立两座坟,也算是对他们尽一些迟来的孝道了!”
听到苏灵风那诚恳的话语,田观海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就在今天猛然间长大了……
“不过田叔叔您放心,我在这里不会落下功课,该读的书一本不会少,该练的字也一定用心去练的!”苏灵风见田观海半晌不语,赶忙转过身来笑着保证。
“哪里,哪里!”田观海强压下心中的感慨,慌忙道:“我只是觉得风儿你真的长大了,你能有这个心意想来你爹和你娘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得到安慰了。那我来帮你的忙,把这里打扫一番,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说着两人便在这片荒废的庭院中忙碌起来。
自从七年之前柳素素被门规正法,田观海就早已对修仙练道之事心灰意冷,从那之后,他便将麾下听云峰近百名弟子分派给了其余同门当中,这七年来他满怀对柳素素的思念和对苏灵风的愧疚,将他精心抚养,教他识文断字,倾囊相授,除了本门仙法之外其他一切都对他毫无保留。
两人就这样一直忙碌到黑幕降临,阁楼内这才算是干净整洁了许多,算是能够落脚了。
庭院当中飞雪连天,苏灵风抹着额头上的热汗,累的瘫坐在两座用石块刚刚堆砌而成的坟头前,喘息良久,片刻后才坐起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墓碑,触手冰冷,直冷到了心中,“爹、娘,孩儿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们,也许……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你们报了这血海深仇,一定会回来祭奠二老的在天之灵!”
田观海垂首无语,默默的望着苏灵风,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实在不是滋味,当下勉强整理一番心思,缓步上前,拍了拍苏灵风的肩头道:“风儿,我把铜火炉给你点上了驱寒,你要切记用火一定注意安全,还有我把你读的书都帮你拿过来了!”
苏灵风感激道:“多谢田叔叔,您也帮我忙了一天了,怕也早困倦了,我这里没问题的,您也快些回去歇息吧!”
田观海一笑抚摸着苏灵风的头道:“风儿真的是长大了,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放心,咱们剑派乃是仙门净地,比哪里都安全,你只管安心睡觉就是了!”
“哎呀,田叔叔您就放心吧!我真的没问题的!”苏灵风笑着将田观海向院门外推去。
“好好好!我这就走,我走还不行?我会隔一段时间来检查你的课业,给你送些食材,今后你可要自己造饭,若是偷懒可就要饿肚子喽!”田观海捏了捏苏灵风小脸,当即转身便飞的远了。
“能修炼仙法,会这飞天遁地之术,真的太好了,我要是能和田叔叔一样强就可以给爹娘报仇了!”苏灵风望着离去的田观海心潮澎湃,转头却望见那两座凄冷坟头,想到自己身体境况,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叹气道:“只可惜田叔叔说我的身体根本不能修炼道法之术,如此一来我还活的有什么意义?难道真的……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苏灵风满心失望和落寞,悻悻回到阁楼厅堂中,此时房内已经被田观海悉心烧旺的火炉充斥的一片暖意,一丝一毫的寒意也无影无踪,他于火炉旁呆呆的坐下,拿过一本读过的大荒海经,草草的翻动着,这是他最爱读的一本书,书中无非就撰写了一些上古之时,神魔异志,妖魔鬼怪的故事,在平时里这些故事最能吸引他,可是今天到了娘亲的曾经居处,一时间也不知怎的,心烦意乱怎么也看不下去,干脆合上书本,在火炉旁的地面上躺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全是爹娘的容颜,时而清晰时而又变得模糊,扰的他心绪不宁根本睡不着。
苏灵风干脆起身,一把推开房门,外边刺骨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他踱步来到院门外,望着漫天雪花之中有数座和他所在这落月峰一般齐高的山峰,或近或远排列,除了其中一座田观海的听云峰之外,每个山峰之上都隐隐有灯火闪耀,如天上的星辰,忽明忽暗。他知道那是其余的仙人,娘亲昔日的同门,那其中一座最高且最亮的山峰应该就是掌门陈太真老伯伯的居处了。
“可是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呢?这是为什么?”苏灵风迎着凛冽的寒风没有丝毫惧意,站在这巅峰之上却忽然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中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噗通!”
就在苏灵风心潮澎湃,仰望山峰之时,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动静,这一惊非同小可,直让他全身汗毛都尽皆竖起,他忙自转身,壮起胆子大喝一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