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也知道,在这些事情皇帝不会欺骗自己,可金城公主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说服。虽说也清楚,皇帝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改变,但金城公主依旧有些不服气的道:“父皇,儿臣知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可这天下大势,远还未到真的危如卵石的地步。”
“就算不能选一个守成之主,可选择一个嗜杀之人,也未必是这天下臣民之幸。九弟在郑州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上百名官员与读书人,便是连新蔡姑姑的儿子,一个伯爵都杀了。您继位几十年,每年秋决时都是慎之又慎。这些年杀的官员,还没有他一天杀的多。
“这样的人,就算能力再强,不能便能托付江山?您就真的不担心,那天他杀红了眼,学当初的淮阳郡王?父皇,各地宗室鱼肉百姓的事情,儿臣倒也经常听人说起。您真的就不担心,九弟为了整顿宗室,有如当年他的外祖父那般,对宗室大开杀戒?”
“不管怎么说,九弟的身体内都流着当初那个人的骨血。父皇,儿臣并非是骨头里面挑刺,或是有其他的想法。儿臣只希望,父皇在此事上再慎重一些。等待几个年纪还小的弟弟,再大一些再说。毕竟您的身体还很好,远还没有到哪一步。”
金城公主的这番话说罢,皇帝就知道自己这位长女心中,依然对黄琼不服气,或是干脆说对自己的决定不服气。面对着这个绝强长女,很是有些无奈的皇帝,也只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后道:“金城,别人倒也罢了,但朕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这么想。”
“你说的没有错,阿九在郑州大开杀戒,一口气杀了上百名附逆的官员、读书人,还有你新蔡姑姑的那个伯爵长子。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的嫌疑。但这件事情要朕评价,只有杀得好这三个字的评价。”
皇帝后面咬牙切齿说出的这三个字时,语气中的杀气腾腾,让金城公主饶是在镇定,也不禁有些错愕。她有些搞不明白,黄琼在郑州一口气杀了上百名文武官员,外加吏员和读书人。几乎杀的郑州府,属下各州县官员、吏员为之一空,这其中还包括一名皇亲伯爵。
老爷子非但没有斥责,反倒还替他压下了雪片一样的弹劾折子。当年滕王不过是鞭打了一个七品知县,便受到老爷子连番的斥责。甚至还削去了永业田千亩,作为惩罚。便是滕王所属官员,也受到了罚俸一年的处罚。怎么到了英王这里,却成了杀得好这三个字。
就算老爷子一向都看不上滕王,就算那些官员和读书人都是附逆之人。老爷子有些偏心眼子,可也不能偏心成这个样子吧。想到这里,金城公主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虽说也明知道,滕王性子贪婪,为人又极其粗鲁,皇帝惩戒他也是希望他有所收敛。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六弟都是自己一手带大,与那个外祖父是犯上作乱的英王相比,感情还是不一样的。平常也许到还没有什么,可到了这个时刻,金城公主心中自然要分出远近、亲疏来。看着脸色如常的老爷子,此刻金城公主心中有些说不出的腻歪。
也许是看出金城公主,心里面的不豫。今儿本就想要将话说透彻的皇帝,倒也没有说她什么,只是淡淡的道:“朕说杀得好,是有原因的。先不说他们附逆不附逆的事情,单就这些官员不顾百姓生死,相互勾连大势聚敛钱财便死有余辜。”
“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不过一任便聚敛钱财十余万贯。这中间要多少民脂民膏?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百姓财产被夺,妻女被强行霸占,去伸冤居然被打出衙门。景王府的一个管家,一个条子递进去,便能决定一场官司的胜负。当真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他们身负圣命,代朕守牧一方,却给朕弄的天怒人怨,朝廷民心尽失。无处伸冤的百姓,对朝廷失望透顶,你说他们该杀不该杀。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们大多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剩下的也都是举人选出来的,这个道理他们不是不清楚。”
“但他们那点心思,依然没有放在治理地方上,而是都放在怎么聚敛钱财上了。更何况,他们都在郑州为官多年,可谓是根深蒂固,与朝中、河南路的官员勾连甚多。阿九不杀他们,根本就稳不住郑州的形势。这些官员又利用同乡、同党的关系,结党营私、相互引以为援。”
“金城,你也知道朝中的官员派系纷杂,相互之间党同伐异、攻击已久。一旦这些人被押解进京,相互拼命的攀咬起来。再有人借机搅乱朝局、借机起事,立马便要兴起一桩滔天大案。再加上涉及到皇子,到时候便是朕都未必能够压得下去。”
“而且到时候不杀这些人,不足以警示其他的官员。可若是杀了,在官官相护之下,又能真的杀几个?阿九杀了这些人,无论他的本意是什么。但却是替朕解了朝中危局,至少部分挽回了郑州府的民心,单就这一条朕便欣赏他。更何况,他的本意便是与朕相同、”
“阿九有能力,行事有魄力、也有手腕,为人更是敢于担当。论起性格坚毅来,还要在朕之上。朕做不了,甚至是不敢做的事情,他都能做到。朕要对得起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对得起这天下的黎民。至于其他的,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完这番话后,皇帝看了看彻底沉默不语的女儿,没有继续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他知道,这个女儿极其倔强,早年存下来的心结,不是自己几句话便能说通的。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感受自己说的这些。皇帝相信,只要金城公主能够转过这个弯来,会理解自己这番苦心的。
所以接下来的话,皇帝将话题放在了自己面前这个女儿身上。皇帝要让金城公主明白,自己这番苦心,并非单纯的是为了这天下,更是为了他们这些儿女。看了自己这个,年已经三十五六,相貌却依旧娇俏可人的女儿,皇帝突然道:“颍川伯的病情怎么样了?”
听及皇帝突然提起自己病重的丈夫,还未从之前皇帝不是一般直白的话,带来的震撼之中反应过来的金城公主,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道:“京城之中几乎所有的名医都找过了,年前也找郭太医给瞧过了,说恐怕拖不过今年了。”
看着女儿嘴角露出的苦涩,皇帝语气不由得放缓,有些内疚的道:“当年朕逼你嫁给颍川候世子,现任颍川伯,这么多年是苦了你了。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朕还是清楚的。这些年,你人前装笑脸,在朕面前从来都没有叫过苦,是朕亏待了你。”
听到皇帝提起自己的婚事,金城公主的脸色不由得有些黯然:“父皇,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提这些做什么?儿臣是您的女儿,为天家尽一份心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我大齐朝自开国以来,那位公主不是与儿臣一样,又有那个能够逃脱?”
“儿臣自落草以来,除了您初登帝位那几年有些难。这些年不仅享受着俸禄,您还几乎每年都赏赐下来大笔钱财。每日里钟鸣鼎食,穿的也是绫罗绸缎,也算是享受到了荣华富贵到了极点。既然享受到了天家给的体面,寻常人家难以想象的富贵,为天家出力也是应该的。”
“便是永宁姑姑,那么受世宗皇帝宠爱,不也最终郁郁而终?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了,您也不要再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话。儿臣如今有儿子,又不需像寻常百姓之家,那样操心生计,整日里为一日三餐发愁,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的,儿臣什么都没有去想。”
对于金城公主这番回答,皇帝却是淡淡笑了笑道:“你能有这个心思,朕真的很欣慰。不过你也不要过谦,受了委屈便是受了委屈。朕不单单是这一国之君,更是你的亲生父亲。作为一个父亲,朕不能只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而全然当做没有见到不是?”
“当年与你情投意合的那个进士,眼下还在陇右当知县罢。这些年,你一直费尽心思想要将他调回来,都被朕给压制住了。不过朕在年前,便已经下了圣旨,调他任户部仓储司主事。过了年,便会来京赴任。孩子已经十多岁了,也该让他见见了。”
挥挥手,制止住了想要说什么的金城公主,皇帝笑道:“原本这个事,朕是想着给你一个惊喜。不过今儿既然是过年,朕还是决定说出来,让你好好的欢喜一下。放心,朕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你。朕也看了他这些的考评,一直都是甲等。”
“去岁陇右大旱,他所治理的县未饿死一人,未出来逃荒一人,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政绩,也该到时候升上一升了。况且他被贬到陇右做知县之前,便是陕西路凤翔府的知府,本来便是正四品,这次只不过是官复原职罢了。”
“当年他做事虽说略有偏颇,但其实并没有错,本人也是一员能员干吏。只不过朕有些顾忌,所以只能委屈他了。朕将他贬到陇右,看似为了安抚宗室,实则也是在保护他。前年河南路安抚使上任一年便暴毙而亡,朕之前一直怀疑是老二做的,现在查实是老五做的手脚。”
“只不过是因为,这位安抚使当了他们的路,便不顾朝廷律例痛下杀手。他们连一个正二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不过一个四品的知府?那些宗室,虽说不像朕的这几个儿子这般胆大包天,但论起心狠手辣来,却丝毫的不承让。”
“你说,朕若不是抢先将他贬职到陇右,就以他的那个脾气,还能平安的做他的凤翔知府吗?那些宗室的为人,朕太过清楚了。若不是朕有些顾忌,真恨不得将他们都圈禁起来,以免这些人整日里面除了败坏天家名声,鱼肉百姓之外,什么都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