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黄琼又顿了一顿后道:“明儿大军便要赶往庆阳府,你到庆阳府之后,什么都不要去管。只要做好两件事,一是代表朝廷,安抚从宁夏府逃出来的难民。调查一下他们的现状,如果有需要朝廷与本王赈济的,需要多少钱粮,直接写一个条陈交给本王便是。”
“长安这里,你就不要管了,本王会交待西京户部以及陕西路安抚司。你只需要安抚好庆阳府的难民便可。庆阳府是整个陇右通往陕西路,乃至整个朝廷腹地的咽喉所在。那里的难民,只会远超过长安,而绝对不会比长安城少的。到了庆阳,本王会协调庆阳府协助你的。”
“其二,欧阳杰的折子你也看到了。朝廷对党项人的策略,的确有很多不妥之处。眼下情况,已经与开国之初大不相同,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该改的要改了。你到庆阳之后,好好调查一下,根据这一点要拿出一个条陈来。那里需要调整,那里需要改进,都要详细一些。”
“至于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去想。一切有本王给你撑腰,只要你一心为朝廷,就算把天捅了一个窟窿,也有本王给你兜着。祖制不是一成不变的借口,更不能成为寻归守旧,不思进取的理由。还是那句话,放心大胆去做,你认为需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有任何的顾忌。”
听到黄琼这番话之中,异常诚恳的语气。张迁表面上看很是平静,其实心底里面却是百转千折。想到自己自进士及第开始,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便一直跟随随废太子,从来都没有二心过。自己还有自己家族,为他做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事情,捞了多少不义之财?
甚至差一点,还搭上了整个家族命运。自己到任京兆尹之后,为了给废太子敛财可谓是刮底三尺,弄的是京城民心沸腾。敛的大部分钱财,不是进了太子那些心腹兜里面,就是尽数交给废太子。太子的那些嫡系心腹,私苑里面的那些男宠,那个不是自己挨着骂名在养着?
可那位废太子,却是一直都认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自己作为他的铁杆嫡系,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这样放手施为,他在后面为自己撑腰一类的话。更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用人不疑的话。反倒是在自己的京兆府衙门,遍布他的心腹用来监视自己,不仅掣肘而且事事插手。
经常都会搞得自己很被动。自己一直都没有说,可不代表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自己衙门里面那些人的真实背景。自己刮底三尺,在京城落得一个满身骂名,他却用自己聚敛的钱财、他养心腹,养那些男宠,甚至是挥霍倒也罢了。可他用自己满身骂名,去替别人捞取政绩。
他到底将自己当做什么人了,只是专门为他捞钱的?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名声为了他,被搞得别说封阁拜相了,就连进入三省六部都不太容易了。太子究竟养了多少人,自己不知道。可济南知府陈文亮的年年吏部考核,以及京查都是甲上是怎么来的,自己还是清楚的。
陈文亮那个清廉刚直的名声,是用自己一身骂名,甚至可以说身败名裂换来的。如果他无法登基,别说自己了,就连家族能不能保住都两回事。自己鞍前马后,为他背了那么多的骂名,可换来的是什么?一出了事情,第一时间便将他自己撇清,生怕在与张家有一丝牵挂。
自己那么为他卖命,他在皇帝面前非但没有为自己求情,反倒是还落井下石。当初他但凡为自己说一句,自己也不会被一贬三千里。但凡他能够为家族说一句,父亲也不至于自己出事之后郁郁寡欢,更不会那么仓皇的,连夜便搬离京城。回到家乡之后,更是缠绵病榻至今。
甚至为了杀人灭口,还派出刺客千里迢迢跟着自己去了永州。若不是自己命大,恐怕脑袋搬家了还不知道。想起当初跟随废太子的遭遇,在回味英王的这番话。心思百转的张迁,在长长的一声叹息之中,沉重的点了点头。只是说了一句,绝不辜负英王厚望,便离开了。
张迁离开后,黄琼有些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连日以来的星夜兼程,即便身体极好,年纪也很年轻,依旧让他疲惫不堪。但尽管异常疲惫,黄琼却知道自己还不到休息时。回到书案后,略微凝神思考了片刻,黄琼提起笔之后几乎没有停笔,连续写了几分密折和手谕。
密折是给老爷子的,在密折上黄琼详细讲述了欧阳杰身体情况。希望老爷子,能够抓紧时间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才,前来接替欧阳杰,以便做好应对最坏局面的准备。同时,黄琼也说明了大军明儿便要出发,全军出动向庆阳府进发。自己也将亲自赶往庆阳府督战。
至于几道手谕,分别是给现在正在汉中,筹集粮草的郑道远,以及正在殿前司办理交接贺元锋。以及赶往延安府坐镇的陕西节度使刘路的。在手谕上,黄琼让郑道远立即赶回长安,坐镇长安协调调运粮草事宜。他这个粮道同知,不是宁夏知府,也不是给陇右擦屁股的。
给刘路手谕,则是要求他要严密守住封锁线,绝不能让叛军一兵一卒流窜进入陕西路。至于是否最终需要他从陕北进兵,让他听自己的命令。在接到自己命令之前,就算陇右这边天塌,都不用他管,哪怕就是出陇右这两万大军全军覆灭,他那里也不许一兵一卒进入宁夏府。
只要封锁住陕北到宁夏府,他这个陕西节度使,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轻敌冒进、违令进军,便是胜了也有罪。另外两道手谕,一道是给西京户部尚书,让他这段时日全力协助郑道远,协调粮草事务。一道是给陕西路安抚使的,让他查一查在陕西的宁夏难民数量有多少。
当然,黄琼没有忘记写一封家信。告诉司徒唤霜诸女,自己已经到了长安城,明儿就要与大军赶往庆阳府。只是怕诸女为自己担心,又是担心怀着身孕的段锦因为担心,而动了胎气的黄琼却并未告知她们,眼下庆阳府正在遭遇到叛军围攻,到庆阳府基本上就等于到前线了。
将密折与几道手谕、家信发出去之后,黄琼才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走到这间临时作为自己书房的会客厅门口,看着已经有些黑下来天色,却是感觉到有些心情烦躁。尽管他不断转着手上那串念珠,可即便是念珠上,不时传来的阵阵凉意,都未能他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也许责任越大,带来心理压力也就越大。哪怕已经经过大半年理政的锻炼,黄琼一直自认自己心态已经磨练的很好,已经成熟起来。但黄琼此时心却很难平静下来。此次陇右平叛,尽管一直在告诫自己要沉着。但黄琼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郑州平叛时那样的洒脱。
此次陇右平叛,自己要面对形势,与去年郑州平叛压根就两码事。去年那是兄弟阋墙,说是平叛,其实只是在虎牢关打了一仗罢了。胜,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就算败了,也影响不到天下大局。骁骑营败了,京城还有其他三大营。就景王部下那些乌合之众,是进不了京城的。
可此次陇右平叛,却是事关天下大局,自己却是只能胜而绝对不能败。自己在接下这个二路制置大使的差事,实际上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自己一旦败了,自己身败名裂倒是无所谓。但此一战,不仅关系到数万大军的性命,西北得失却更是事关这大齐朝天下的稳定。
哪怕自己明知道,拓跋继迁就算打赢了,也没有席卷天下的本钱,最多割据西北一隅而已。无论是陇右,哪怕是陕西路,财力人力物力,都不足以支撑他夺取天下。但一旦战败引发的连锁反应,自己却不能不考虑。而若是跟随出征的,这两万大军真的战败,陇右必将不保。
而陇右丢失,大齐朝将会失去天下最大,也是最好的战马产地。曾经多次大败北辽、回纥、吐蕃骑兵,堪称天下精锐之首的大齐骑兵,将会陷入难以为继的地步,再也无力与北辽抗衡。搞不好与那个本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朝代一样,面对游牧民族的进攻,只能处处防御。
今后,也只能据长城一线死守,而半步都无法在踏入草原。甚至在西京大营失去过半兵力之后,就连陕西路都要受到威胁。拓跋继迁一旦控制了陕北高原,然后顺势南下长安势必受到威胁。眼下虽说大齐朝已经迁都洛阳,但长安城依旧是大齐朝两京中的西京。
这里不仅仅有大明宫、大兴宫,太庙等,虽说始建于前唐,但本朝开国以来却一直在苦心维护,眼下依旧雄伟华丽的宫殿建筑群。有着与京城一样诸留守衙门,城中还居住着大批当年开国勋贵之后。这里更是所谓太祖皇帝的陵寝所在,可谓是整个大齐朝的根基命脉所在。
当年太祖皇帝初入长安的时候,雄踞定难五州的党项铁骑,就曾打到了长安近郊,差一点让当时的太祖皇帝辞都别走。太宗皇帝即便迁都,这里也没有彻底的放弃这座城池。长安城的城池,甚至比大齐朝如今的京师洛阳,还要坚固和高大,更有着洛阳城没有的大炮。
哪怕即便是京师不在长安了,可这里仍然是大齐朝经营西北的根基所在,依旧是大齐朝最重要的陪都。更是除了海路之外,当年自己外公苦心重新打通的丝绸之路,从大齐朝境内的出发点。这座同样居住了大量王公显贵的城市,即便不是都城所在,却依旧是繁华无比。
别说长安城丢了,就是长安城受到了威胁,都会引发天下震动,朝野不稳。最为关键的是,出征的西京大营是与京城四大营,并称的大齐朝两大精锐之师。一旦西京大营败了,那么引发后续影响更是不可逆的。西京大营都败了,这大齐朝剩下的四大营,还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