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人马越聚越多,已经足足有数千人了。河面上的空地,已经剩不下多少,船只几乎都停不下了,还有许多是陆路上来的。老于头、孙宝胜、唐七虎,这几个在五丈河上有名望的人,先后都来了。这几个领头的聚在一块儿,边喝着茶边等着,不知道正在商议些什么。
本来在陈留这一片河上,小唐这样年轻的后生,没什么名望。因他领着人去了趟东京告状,虽然事情没成功,马上小唐的名望也高了,也一块儿被众人尊敬起来。因众人服他,那些跑腿儿、帮忙的事儿,小唐也愿意出头做。
除这些人以外,连汴河、蔡河、金水河等水运上的人,也一块儿过来帮忙了。按照他们的说法,上面衙门里那些祸害,一旦成功祸害了五丈河,恐怕接着能祸害到别处,所以陈留这一次请命,他们非过来帮忙不可!
人群里面,有一个秀才出身的人,把众人的诉求都誊在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写好之后,秀才当众念了几遍,众人挑了好几遍错,改完之后,又拿给老于头、孙宝胜那几个看了,他们也都没什么异议,接着便开始摁手印。没多久手印便摁满了,只要那大官今天来,这一张状纸马上就递交。
有人老远儿看见了小唐,急忙从人丛中挤过来,商议他道:“唐哥,一会咱们和谈的时候,是不是派出来几个嘴巧的?这么多人,怕说乱了套!”小唐便道:“也说得是。趁着还早,我去跟老于叔商议去。”看见小唐远去的背影,旁边有一个还提醒他道:“等见了大官,别忘了说你们在东京被骗的事,说不准还能要回来钱!”
这个时候,衙门里黄班头那个厮,似乎听见了什么消息,背后带了三五个公人,也跟着一块儿尾随过来。黄班头那厮,平时那一幅嚣张的模样,到今天已完全看不到了,只敢大老远擦着人群的边走,把腰弓得跟猴子似的。老远儿也只敢小声叫人,害怕被众人注意到,再挨了打。
终于蹭到了老于头跟前,黄班头脸上赔着笑便道:“老于叔,我知道您老说了算,这些人全都听你的。有什么不满的你说与我,咱好好商量,何必弄这么个大阵仗!”
老于头道:“班头这是什么话!如今在俺们行当里,掌舵的都是些年轻人,他们都嫌我老了碍事,使船早就不用我了。我就是过来喝喝茶,听见这热闹,跟老兄弟们聚一聚。就算想管,谁听我这个糟老头子!”
等黄班头转头问旁边的那两个时,孙宝胜、唐七虎也急忙说,所有在桥底下的人,全都是自发过来的,他们也完全不知道。他们此来,为的跟老于哥一块儿喝喝茶,下几盘棋。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忙,根本也说不上什么话。
黄班头在西面那边碰上了钉子,然后这厮又转来东面,挤到小唐的跟前,一连声陪着笑便道:“小唐哥,小唐哥,你过来。趁着今天没事情,咱们去酒肆里说话去。”
一听见这话,别说周围的都警觉起来,连小唐也不耐烦了道:“班头你要有什么话儿,直接就在这儿说吧,做什么藏藏掖掖的!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你想私下里拉俺呢!”事儿没说成,小唐这东西不赏脸,热脸儿遭了个冷言语,黄班头自己也觉得没趣,也就带着人走了。
看着黄班头远去的背影,有人朝小唐努嘴道:“你看黄狗回去那模样,我敢打赌,咱们这一次肯定赢!”旁边还有跟着的道:“连他都能过来讲和,那就说明了一件事:衙门里那一帮鸟厮们,这次是真的害怕了!”还有人忍不住提醒道:“如今咱们倒更要小心,提防他们讲和不成,派兵过来捉咱们!”
这话给众人提了个醒儿,为防差役们真过来驱人,船户们也立刻行动起来,赶紧派了人回家去,把锄头、鱼叉、船桨之类的,全拿了来,选了些年轻力壮的人,组了一支护卫的人马,在周边哨探。只要衙门敢派兵来,众人就上,今天跟他们斗到底了!
众人从天不亮就开始聚集,一直商量到日到正午,站的两条腿都快麻了,谁知道那御史迟没有消息。孙宝胜、唐七虎这是些忙人,等不了太长的工夫儿,也就提前回去了。临去之前,他两个全都发话说,只要有需要告诉一声,保准他们能及时赶到。
孙、唐两个人才走了不久,突然又有人来报消息,说老于头在上游的那两船货,今早儿突然出了事情,急需要老于头回去处理,没奈何老于头也只好走了。临去之前,老于头嘱咐了小唐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必须得给他通报一声,不能自己就上去蛮干,小唐嘴里就答应了道:“这里有俺呢,老于叔只管放心去,那些俺心里面有数呢。”
众人继续等着时,眼看着日头又西斜,转眼都已经到了下午。姓王的大官仍没有消息,这时候有人沉不住气道:“到这会还没有动静呢,莫不是那大官不来了?之前那话儿,说出来故意哄咱们呢?”
回他的道:“人家那叫‘监察御史’,跟赵官家亲来一个样,管的就是这种事!他要是出门,得敲锣打鼓得跟着仪仗,哪儿能这么快就到了!你一个捕鱼的省得什么?别乱起哄!”因这个话儿,众人只好又继续等。
又不知等了多长的时间,眼看那日头都快要落了。因捱不得饿,人群里有一半都已经走了。汴河、蔡河、金水河等水运上的人,都是大老远过来的,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耽误,也早就走了。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人,家里面老的小的都等不得,也站了不多久就先后走了。
到了最后,所有过来的人里面,只剩下小唐这一路人马。等到太阳落了山,连小唐这些人也终于等不得,互相便道:“或许这御史有事耽搁了,看样子今天是来不了了,明天咱们再等等看。”
谁知道回去了不多的时间,突然传来一个消息:白日的时候,趁着众人在桥底下等人时,黄奇景带着刘三、曲贵这两个人,直接去面见了王御史。这两个代表船户、纤夫说,陈留桥十分有必要移!船户里面,有人的亲戚在衙门里当差,已经把这事都透漏出来了。
这个消息不知道便罢,如今一下子传开来,五丈河一下就炸锅了。众人立刻不满意道:“他刘三、曲贵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们能代表船户?谁准他去了!”
还有跟刘三他们好的,忍不住替他们说话道:“他两个平素都老实,必然是黄奇景逼迫的!进了衙门那种地方,小命都在人家手里,刘三那种老实的人,腿都打颤,说什么自然也由不得他。”
如今移桥已彻底定了,监察御史明日就走。白白准备了那么多,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到这个时候,陈留桥附近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恨的。众人不甘心就这么失败,全都聚去小唐家里,商议便道:“唐哥,你是专门去了东京的人,见识能多。明天这御史就要走了,咱们不是白忙了么?赶紧想一个办法看!”
还有人道:“衙门那一帮老狐狸,昨天来了个声东击西。他们用黄奇景骗住咱们,把咱们都哄去桥底下,趁着众人不知道,把刘三、曲贵叫走了,让他们两个去见了御史。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去御史门口等呢!”
又一个道:“不是说御史明天才走么?咱们今晚上发动人,直接去御史门上喊冤!”有人不同意这个提议,反驳便道:“县衙里都是知县的人,黄班头那边能没有准备?!去他门上不济事。最好的办法,还是咱们到半路上截他。”
当下众人商量了一通,然后全都认为说,众人连夜去半路上等着,看到了御史立刻截,这件事情才能挽回。既然众人都拿定了主意,立刻就动手儿开始准备。
人群里顺子那个厮,直接提醒小唐道:“哥哥,咱们直接去拦大官儿,这样好么?昨天老于叔走的时候,告诉说大事要送个信,不能莽撞,是不是找人告诉他一声?”
因这个话儿,本来小唐还要犹豫,其余的全都不满道:“御史明天一早就走,似这般来回送信磨蹭,咱们的事情都不用想了!”小唐想了想也认为说,就是拦住御史的马头,喊几声不平,又不是造反,他能出来什么事!
御史王砺这一边,在陈留已经停驻了数日。所有的事情,此时已经查问完毕,此案算彻底了解了。又过了一宿,次早王砺就上了轿子,率众出发,直接就往东京回了。
谁知道出城才不多久,突然外面便吵闹起来,王砺因纳闷,直接掀帘往外面看时,大老远的,大约足足有上千的人马,正往这赶来。这厮们手里都提着兵器:锄头、铁锨、铲子、铁棍、鱼叉、斧子,诸如此类的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