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逋又加了一句道:“你这人就是多余担心!我又不傻,一旦把事情传出去,铎厮那那边追查起来,知道是我,他能就这么放过我去?连儿子也得受牵连。何必我去做这等事!”
亲家这一次说的有理,秃坚鲁遂就信了他。
既然话儿已经说完了,秃坚鲁立即转头要走。那头敦逋挽留道:“族长不容易过来一趟,不进来看一看女儿么?我这有新酿的马奶酒,吃一杯再走。”秃坚鲁坚持推辞道:“我结公那里,有许多正事等着布置,你也抓紧安排防御,酒等着以后再吃吧!”说完两人匆匆便散了。
敦逋与与秃坚鲁不一样,他又不是党留人,反而揆吴川那一边,郭斯敦族的族长,是他敦逋的亲表兄。郭斯敦族长曾亲口说,倘若敦逋有本事立功,夏人立刻能封他个吕则。这个官职,说起来没一个不眼馋的,谁肯把功劳就这么放过!一旦李元昊那边赢了,将来元昊算账的时候,要杀党留人灭口,大不了重新换一个儿媳,承诺算屁!
不说敦逋去通报消息。宋军这边,刘沪率领所部一千的宋军,正星夜兼程往水洛寨赶来。眼看着天色已经晚了,刘沪把李佑叫过来,问他附近的地理。李佑随即告诉道:“回押监话,此处叫做三羊川,距离青鸡川有二十里。一旦过了青鸡川,距离水洛寨就近了,剩下的不到五十里了。”
如今宋军连续赶路已经两天,正是疲惫的时候。刘沪遂叫众军下马,就在三羊川扎寨了,剩下的路程等天明再行。因为已经深入了蕃境,在这种去处绝不能大意。刘沪遂就下令说,叫军士全都枕戈待旦,今夜要多加一倍的岗哨。
就在宋军扎寨的时候,青鸡川敦逋这个厮,已亲自赶到了揆吴川,立刻找到了郭斯敦族长,把铎厮那投宋的这个消息告诉出来。突然听见了这个消息,表兄立刻高兴了道:“我早知道你是个人才,果然今天就立了大功!”说罢这厮便拉着敦逋,亲自向军主通报消息。
这一路上,郭斯敦族长口若悬河、吐沫横飞,讲得眉飞色舞的,那一张嘴就没有停过。按他的说法,夏军在揆吴川驻军的这个野利军主,是皇后野利氏本族的亲戚,在夏国如何如何得宠,将来肯定往上升。借这个机会攀上关系,成了野利军主的心腹,将来说不定能到兴庆,做上夏国的大官,被封一个将帅也有可能!
本来敦逋没大志,这一次告密,只是贪图能得个赏赐,捞他一笔。倘若上面发善心,能赐给他一个吕则当当,当然就更好。如今被表兄这么一说,果然激起来他的壮志。两只眼立刻瞪圆了不说,已经开始想封疆裂土,做个雄霸一方的霸主了。
谁知道一到了野利军主的帐前,郭斯敦族长立刻变成了另一幅腔调,非但声音低了不说,对着野利军主的侍从,立刻贴上去赔一个笑脸,连腰似乎都开始弯了。一听见两人有要事求见,侍从便就回复说,今天有甘州过来的客人,野利军主今夜在宴客,让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
之前两人在路上的时候,听见了表兄的一番话儿,敦逋心里面认为说,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野利军主为了表彰,必定要设宴招待一下。谁知道真来了夏军驻地,情况完全是两样:人家宴客,在里面大吃大喝的,他们非但没资格参加,还得在外面站着等,吹着冷风,连个坐处都没有!
真的是:人家坐着他站着,人家吃着他看着!这话儿也不完全对,起码站着的时候,腰板还不敢挺得太直,还得略微弓着腰,脸上陪出个笑模样来,跟先前说的完全两样!
也不知道两人等了多久,腰杆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野利军主的宴会,终于散了。终于能见上军主了,郭斯敦族长的那张脸上,连皱纹一发都笑开了。如今亲自见了军主,敦逋立刻将先前听到的话儿,重新又给复述了一遍。因野利军主听不懂,郭斯敦族长那个厮,立刻用党项话上报了一遍。
敦逋又不懂党项话,也不知人家说的是什么,十分怕表兄把他的功劳,抢过去自己占着了。为此上这厮抬着眼,偷偷观察军主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等听完了郭斯敦族长的话,野利军主那个厮,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嘴里面叽里呱啦一通说,呵斥地郭斯敦族长抬不起头来。一看见这样,根本不用别人来解释,敦逋立刻也跟着低下头,把腰弓得更弯些,心里面一个劲儿扑通乱跳。
这个时候,郭斯敦族长便告诉说,野利军主的意思,是说这消息是假的:水洛寨距离宋地有二百里,一旦投宋,立刻能给他四面包围,铎厮那不傻,如何肯干这等事!
因军主不信,敦逋立刻解释道:“铎厮那所部结公的族长,便是小人儿女的亲家。他今天过来拜访的时候,特意告诉了这件事。宋军率领一千的人马,正在往水洛寨赶过来,这件事情不会有假!”
这话儿根本没说动了野利,反而提醒敦逋道:“结公族长是党留人,跟你们穆宁族不是一路儿。听别人说,你亲家两个一向不睦,莫不是他故意想出来这么个法子,好来赚你?”
野利军主知道他敦逋,而且还知道他亲家的底细,这事儿把敦逋吓了一跳!本以为自己在青鸡川,势力微弱,根本对夏军造不成威胁,不会被野利军主放在眼里。
谁知道军主不但知道他,连他和亲家之间的关系,人家都已经了如指掌,也不知是哪个告诉的!倘若之前不小心,从背后说了夏军的什么坏话,恐怕自己哪一日死了,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眼下这事情,秃坚鲁的为人敦逋倒知道,那个家伙好糊弄,心眼儿比羊粪球大不了多少,绝对想不出这种主意。然而反过来一琢磨说,若是铎厮那出了这招,通过秃坚鲁放出话来,故意把夏军赚出来,他们却在半路上埋伏,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就这么冒冒失失来告密,一旦被施了反间计,那么敦逋罪过就大了,弄不好真能被族灭!
想到这时,敦逋的脑袋上直冒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好把眼睛紧盯着郭斯敦族长,指望他赶紧想出个主意来,搭救搭救。然而此时敦逋的窘状,表兄似乎没看见,只管耷拉着眼皮站着,嘴里面迟迟不发一声儿,这就坏了。
正在紧张的时候,突然有夏军来报说,突然发现了一股宋军,正在往水洛寨方向赶去。至此军主才相信了说,敦逋的消息的确是真的。
到这个时候,敦逋嫌疑已洗清了,终于能松一口气。然而这事儿并没完:因宋军距离青鸡川最近,所以军主便发话说,叫敦逋率领着青鸡川的人马,先去攻打宋军的前部。
敦逋这厮,本来只想着通报个消息,有这份功劳捞捞赏赐,能赚个吕则当当最好。谁知道赏赐没捞着,建功之后,能不能捞着一个“吕则”,野利军主干脆就没说。直接就叫青鸡川出兵,去打宋人。
哪怕不用白纸黑字,只有个口头的承诺呢,多少也让人去得甘心。这可倒好,连一句好话都没说,敦逋这边就得发兵。这一次非但没赚着什么,弄不好连家底儿都能折进去,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这边敦逋回去后,心里面老大不乐意。怎奈已经投靠了夏军,上面有令发下来,不去还不行。这一次得罪了宋人不说,一旦秃坚鲁得到了消息,弄不好马上又能翻脸。这一次好处没赚到,反弄了个里外不是人,这事儿办得恁晦气!
不管敦逋气不气,夏人已经吩咐下来,让他率军去宋人厮杀,敢不去么?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收拾人马。正准备集结人马的时候,突然墙头上出现个黑影,敦逋一见,以为这又是他的亲家,有要事跑过来传递了,惊得敦逋心中一凛:让他发现了青鸡川在调兵,不是个好事儿!
敦逋立刻紧张起来,陪一个笑脸儿,加急思索着应对的话儿。谁知道“亲家”的两只眼,在黑夜里突然放出光来,“喵”地一声跳出墙,就不见了,原来只是一个大猫。白白让族长紧张了半天,倒让这畜生吓了一跳。
不多久敦逋集结完人马,众人从青鸡川就出发了。说一句实话,这一仗敦逋就不愿意过来,怎奈被夏军逼迫得紧,只好在北面方向上,胡乱冒充一个人数。敦逋命所部多点火把,假装有两三千人马的模样,让那些友军看见了,回去跟野利军主说了,好胡乱交差。
夏军弄出来偌大的动静,宋军也有哨探的人马,立刻就被察觉了。探马立刻回报道:“青鸡川方向,大约有三千人马往三羊川赶来。”没多久又有探马报道:“西面郭斯敦的方向,有三千人马正杀过来。”原来敦逋出发了不久,郭斯敦族长那一边,也一块听从了军主的指派,从揆吴川那边过来了。
刘沪闻报,急忙把地图拿出来看,敲着地图与李佑说道:“铎厮那投宋的这个消息,必然不小心被泄露出去,夏军得到了这个消息,来阻止咱们与铎厮那会面。”正说着间,连续又来了好几次探马,夏军在其他的方向上,又有好几路人马杀来。
按照探马所报的人数,各路的人马加起来,足足能有一万余人!刘沪这边随行的人马,总共也只有一千人,再加上对此处的地形不熟,而且还黑灯瞎火的,要撤根本就来不及。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众人也只有硬拼了。
这时候李佑急忙道:“情况紧急,押监尽快部署人马,安排防御。容我赶回水洛寨,叫铎厮那赶紧派人来支援。”说毕李佑立刻上马,快马加鞭往水洛寨去了。
这一来一回去请援兵,需要时间,眼看着夏军的人马已至近前,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刘沪立即传令下去,叫宋军抓紧时间布置防御。没多久宋军借助周围的地利,立刻将防御布置好了,只要夏军一靠近,立刻就厮杀。
这时候铎厮那在水洛寨,突然听见李佑已回来了,有急事求见。铎厮那连忙把李佑召进来,问他便道:“刘沪的人马已到了么?距离水洛寨多远了?”李佑急道:“今夜宋军在三羊川扎寨,谁知道刚刚突然遇袭,刘押监命我来请援兵。”
在铎厮那来说,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两个路子走。倘若宋军这次胜了,那么趁机投靠宋人,借助宋人的庇护,可以与揆吴川形成对峙。
若宋军败了,那么水洛寨保不住,揆吴川、青鸡川那些人,立刻就能化身为鹰鹫,把党留人彻底屠杀干净,把土地抢走。与其让他们过来瓜分,不如干脆也投靠了夏军,多少还能有一条活路。
这两条路让他选,铎厮那当然想选第一条。只是按照李佑的说法,今夜偷袭刘沪的人马,足足能有一万余人!宋军的人马也只有一千,倘若两边杀起来,宋军的胜算还真是不大。所以到底该不该出手,铎厮那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因见铎厮那不说话,李佑急急催促道:“军情紧急,还请大王速拨援军!路上的时候,我见夏军又多了几路人马,都是往三羊川赶去的,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铎厮那口里面说“好,好,好”,紧急调集起人马来,第一时间却观望起来,这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