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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张亢做客(1 / 1)

关山屹月 云山缥缈中 1561 字 2021-12-21

因为张亢这个厮,出言不逊,没用了一个早晨的工夫儿,又把众人给得罪个干净。好友朱知远劝张亢道:“古之圣人,大火流金而清风肃穆,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就算是意见不合辩论起来,贤德之人也应该和缓。”

张亢便道:“你这个道理就说不通:孟轲尚且骂墨翟无父,庄周每与惠子争辩,圣人不过是洞世深。辩语不拘规则,只要切中肯綮便好。是什么时候以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为准了?

市井之男,以银钱官职论高低,不能度杨适、李之才之高;守家之女,以自身喜恶为绳准,不能量种放、林和靖之远。你这等读书登高之人,不能望远,见识狭隘与细民无异,读了那些书有什么用呢?”

知远听罢,气得将手指张亢,半晌无语。再怎么说,张亢毕竟是天子门生,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他又没犯甚么大错,虽然言语上冒犯些,又不能因为言辞获罪,便是众人厌恶时,能待怎地。

张亢治好了水患才回家,昨夜忙了有一宿,今早上又辩了大半天,不容易等到客人都走了,张亢就去窗前坐了,小仆取冰来与他解暑,又将今日新抄的本处小报取来,放到桌子上让他看。

张亢看那小报时,少不得又有两党争论。只不过今天的文章,多是在骂张亢的。想是昨夜张亢回来,众人已经知道了。旧党那边,害怕他写出文章来驳斥,立刻就先发制人了。

观其内容,可笑愚夫自视之高:举中国之德智己为上限,超出己知的便是荒谬之言。有些驳斥张亢的人,明明是年纪极小的,无知、浅薄倒也罢了。说出的话来,迂腐得好像从坟墓里面爬出来似的。

张亢见了叹息道:“若说别人,骂倒罢了,不成想这谭明义本有一番见识的,竟也党同伐异,写出这等浅薄无物的东西来伐我,可真是利令智昏了!”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应天府有名的一个“才女”,也跟着一块儿凑热闹,写出文章来驳斥张亢。这“才女”唤做李香奴,其为人张亢多少有些知道:欠了别人不少的债,却举止豪奢,一草一纸都极其讲究。虽知些文墨,不过是学馆里学过两三年,顶多能算半个秀才。若放在平时,张亢都懒得看她一眼。

怎奈世上的这些人,偏就吃她这一套,周围围着她吹捧的,实在是不少。评价起她来,什么‘特立独行,不容于世’、什么‘才高独显,凡庸皆敌’,把欠钱的老赖和要账的债主说的这么脱俗的,张亢还是头一回听见,要么说有些文人不要脸呢!

张亢胡乱看了几眼,便将小报弃在一边,心里面道:“我已约了刘炳鹤、郑裕彤今天一块儿到家里吃酒,等他们到了再说吧。这两人素日见识不俗,众人面前有些声望,必然能懂得我的意思。若他们写出文章来,在邸报上面辩白辩白,也好叫众人知道我的苦心。”

想到这里,张亢便问小仆道:“我今日请了炳鹤、裕彤来家吃酒,眼看已到了晌午了,他们还没有动静么?”小仆回道:“才刚刘大官人派了人过来,说他不小心患了暑热,今天实在是来不了了。郑大官人也来话说,因为被俗事缠得不行,他一个人打禅七做和尚去了,看样子今天也来不了了。”

因为这话儿,张亢忽然想起来,之前的时候,郑裕彤确曾说过一句:诸事不顺,每天早起一睁开眼,被上官、家小缠到心累,今年要打禅七静心这样的话。

张亢于是失望了道:“当初众人同心同志,都发愿说,要俱秉鹅毛笔,同含鸡舌香,为民而谏,如今才过了几天呐!紧要的关头,都不见人。可惜王庭苏去了东京,若他在时,此刻我还有一个臂助。”天气又热,张亢愈想胸中愈气,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复又坐下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跳将起来,精研麝墨,运思龙章,提笔便要驳斥众人。

娘子唐氏见张亢回来,一头扎在了书斋里,饭也顾不得去吃,也不知他在忙活些什么。为了查明白这些,娘子遂亲自端来个玉井饭,还有几样凉热的肴馔,直接就到书斋里来了。

才刚进门,见丈夫张亢正写文章,天气又热,张亢那脸上汗流不止。热不热的,张亢也根本不理会,只顾斟词酌句地琢磨。娘子将托盘放了几上,告诉他道:“昨日叔父由东京回来,在家暂住。公寿今天没公务,正合过去看一看才是。”

张亢立刻推辞道:“你就说我患病在家,今日去不得。”唐氏便道:“在这里只有这么个亲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再不去,就叫人说了。再者说你的文章明天一出来,人人都能看得见,那时候岂不事泄了?”张亢言道:“既这么说,你看着叫他们准备些礼物,派几个人送去,我今天还有大事要干,登门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唐氏见丈夫仍然不觉得饿,这时节文思泉涌,只顾提笔疾书,心中好奇,便去桌案边站下了,将张亢所写拿过来一看,题目便道:“上德不德,下德执德——论骂睢阳之张巡许远。”当下娘子细看了一遍,便笑出声儿来。

张亢见了怪问道:“敢是哪句话不对?娘子怎么突然笑我?”那头唐氏回话道:“昔日刘宾客曾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若同虔心向佛的老妪攀谈,夸奖丹霞烧佛之事,非但她不能认同,反而会将你大骂一通,然后将此事去到处宣扬,引来许多人一块儿骂。公寿既然有这样的高论,正应该说与范相公。跟那些闲人白白斗口,徒耗神思,妾身认为实在不值!”

张亢闻言便悟道:“这个话儿也说得是。”唐氏此时又说道:“叔父如今在京任职,必然认得范相公,我们不若央他转荐。将这么好的一篇文章,在范公面前拿出来,那岂不是得其所用。”

这边唐氏将张亢说动,张亢也就备了礼物,出门来去了叔父家。张亢的叔父唤作张庭,在东京做了个谏官,平时不太经常回来。看见张亢今日登门,家中主管慌忙迎入,又使人去报与张庭了。

知道张庭回来了,今天来找的人不少,厅里面已等了三个人。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手里拿着一叠纸,像是来荐字画的。旁边另有本处惊隐诗社的两个人,近日将名家名品集录成册,剟裒已毕,集成一本《撷玉集》,特意跑到门上来献。

张庭丈人的几首诗词,亦题跋作序誊录在内,又有一幅“沾溉百代,泽被后昆”的八个大字;另有上次诗社的排名出来,张庭丈人又赢了许多的利物彩头,两人也一并送了来。

左边着湖绿锦袍高瘦的那个,张亢认得。当初童学开蒙的时候,邻居有人偷了老子的救命钱,都拿去赌了。小学生们正读四书、敬孔子,尊师孝亲,因为听说了这件事儿,都齐声怒斥这个儿子,独他笑这个老子道:“自愿干生孩子这件愚蠢事,怨得着谁?”一句话惹得众人惊讶又敬佩。

年纪稍长,他又厌恶中年人,骂他们视事第一着眼的,永远是自己的切身利弊,眼中没有对错之分,无利不来;违心的言论张口就来,只是为了讨好他人;在乎的只剩下妻儿老小,别人的死活于己无干,自己不被拉下水就好。更可恨掌权主事的却是他们!

为此他曾经立誓说,若将来自己成了他们,不如三十岁就死了,讲得众人好生崇敬。于今这厮已到了三十岁,仍旧活得生龙活虎,看不见半点儿厌世的模样。

似乎他已经忘了张亢,正在与同伴商议道:“你放宽心,这次由我做考官,怎地不该照顾照顾?为了撑场面,欧公、孙翁这两个,必然要下帖子请一请,即便有事情不能来,有一个题词也是好的。”

他们说的这个“欧公”,碰巧儿张亢还真知道:这不是别人,正是李香奴学文的师父,带着她进了应天府文人的圈子。此人名讳叫“欧修文”,不学无术专事卖弄,确实也是一个‘欧公’。前些时候,应天府十八岁恶棍将八十岁老翁殴打致死的那件案子,被欧修文从中操作一番,就变成了八十老翁先动的手儿,十八岁少年忍无可忍奋起反抗,失手将老翁打死了。

张亢就不明白了:双目已瞽、左腿半瘸的一个老汉,怎么把十八岁年轻力壮的人,打成了一个“多处脱臼”!偏偏就有些傻子信他,而且还扯到“策论”上,到处告诉别人说,姓欧的是百年难出的“大才”,一心为国的“文公”。

这个时候,对面那两个低着头儿,口里商议起价钱来:稍微有些名气的,请一段题跋需二三百两;名气再大一些的,题跋差不多就得上千了。到了文坛领袖、学派始祖的位置,价钱那就是天文了,今番请谁还需看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