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看,紫光寺似乎一如平常,然而在赏乞那厮的眼里,已觉察出事情不对劲:应有的线人,似乎突然消失了不少。浪里叫徐虎在山墙下等着,自己一个人就进去了。
赏乞进去的时候大了,徐虎一个人呆站着没趣,便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看。然而徐虎白看了许久,根本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徐虎的跟前,香客来来往往的不少,还有些进进出出的僧人。有两个徒弟模样的人,手里面拿了张告示,一个人左手提着桶,右手往墙上刷浆糊。另一个双手试了试贴的位置,正准备端正好了往墙上贴。
贴的便对另一个道:“我一个人贴就行了,明晚种施主来做法事,需要准备的人手,长老叫师兄过去呢!”因这个话儿,那个师兄撇下同伴,立刻就走了。
徐虎还有另几个人,围了一圈,走上前来看了看告示。上面的意思,无非是明日紫光寺不接待香客之类的言语,徐虎遂就询问道:“小人请问师父一声,你们是明天要闭寺么?种相公为什么做法会?”僧人回道:“早晨的时候,种相公派人来传了个口信,叫这么安排。他不愿张扬,小僧也一样不知道原因。”
徐虎又问了一句道:“没说让你们念什么经么?是祈福进禄还是解灾度厄?”僧人回道:“两样都不是,做的是悼亡超度的法事。”
因这个话儿,周围的有人便开口道:“你听说没?这两日大战,据说战死的很不少,可不种相公要悼亡么!”又有人道:“只听说蕃子这次吃了个大亏,中了种家军埋伏了!连宥州也被狄青给打了!”还有人道:“城里这两天正庆贺呢,那些军士,在我那要了不少的酒肉!连我听说了也高兴,直接给他们打了个折!”
正在众人议论的时候,那头赏乞已出来了。跟先前比,赏乞脸上似变了颜色,脚步也走得急匆匆的。一见他出来,徐虎立刻从后面跟上来,口里告诉赏乞道:“听他们说,种世衡明天晚上要做法事,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么?哥哥才刚打听得怎样?”
赏乞且走且说道:“法事不法事的暂且不管,我问个话儿,你老实交代:你们寨主临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徐虎听了便回忆道:“不是说去了兴庆夏王有赏么?他走的时候欢欢喜喜的,说是以后发了财,带挈俺们一块享福!监酒这意思,是俺们的哥哥有消息了?”
赏乞看着徐虎道:“兴庆那边突然有变,似乎夏王起了疑心,李蛟一到就遭了毒打,如今不知道死活呢。当真他没说什么么?”一听这话儿徐虎就急了,着急中带着些埋怨道:“当初我就说不该去,你和监税说没问题,是元昊那边要赏钱、赏官,俺们信了才去了!怎么一去,上面突然翻了脸,把人就打了!”
赏乞便道:“所以我才问问你,是不是李头领在兴庆说了什么?”本来徐虎要大声嚷,赏乞害怕再被人盯上,把他拉到个僻静处,告诉他道:“出了大事,连野利王都被连累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当真你们不知道么?”
徐虎一口咬定了道:“哥哥明察!量俺们只是个小小的头领,又是刚刚投来的,有什么能耐,能连累到野利王受害么?莫不是野利王权势太大了,朝里面有人看见了嫉妒,故意要陷害咱们么!”
就在徐虎说话的时候,赏乞把眼睛眯成条缝儿,似乎对“陷害野利王”的是哪个朝臣,心里面已经有了人选。徐虎还想要继续说,赏乞把手摆一摆,意思叫徐虎别再提,他知道徐虎是无辜的,害人的是谁,他心里多少已有数了。
当下回到了石炭铺,赏乞立即找浪里回报去了。另一头徐虎也找到了三娘等人,把李蛟在兴庆挨打的消息,还有野利旺荣被陷害的事情,也都一一告诉了出来。
三娘听了这个话儿,想一想便与徐虎道:“既这么说,现如今连野利王自己都自身难保,恐怕李头领也危险了。不能指望着他们救,得咱们自己想办法,去兴庆把人救回来。”
当下商议了一番后,徐虎便过来行礼道:“两位哥哥,不知道野利王那边消息怎样?若上面人没有工夫管,俺如今要亲自去一趟兴庆,把俺们哥哥救出来!还指望哥哥们给俺指一条路,去了该找谁?”
浪里和赏乞正说话呢,徐虎那厮门也不叩,突然就这么闯进来,两个人立刻停了说话,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浪里便开口道:“着急什么?你哥哥不过挨了下打,那李蛟皮糙肉厚的,打怕什么?有野利王保着,你怕什么?!我递个话儿,派人去一说,马上李蛟就没事儿了!”
徐虎又道:“才刚监酒不是说,野利王被人陷害了么?那么他说话还管用么?”浪里便道:“朝臣互相攻诘的事儿,不常见么?没什么大事!都好好回去给我等着,等明天有了李蛟的消息,我就立刻通知你!过几天咱们有了机会,还要继续打清涧城,准备好了给我立功!”
才把徐虎给打发出去,浪里又接着问赏乞道:“照这么说,野利王真的被害了?”赏乞回道:“从兴庆那边过来的消息,千真万确!咱们这次是彻底完了!”
说着赏乞问浪里道:“哥哥刚才没说实话,这样好么?”浪里便道:“你不看看如今的情势,真说了实话,咱们两个还走得了么!吵嚷出去,马上就全都没命了!清涧城这边不能久待,今夜回去收拾收拾,咱们俩赶紧撤了吧!”
既然说到了这个“撤”字,赏乞便问浪里道:“真走的话,媚娘那边,是不是需要联系下?免得他到时候找不着人。”
浪里回道:“他去了延州,多久都没有消息了?或许早就投靠了宋人,也未可知。我说一句多心的话:野利王被陷害这件事,媚娘未必不知道,或许就跟他有干系!他得了好处,可是把咱们给害苦了!”
暂不说浪里、赏乞在收拾东西,媚娘在延州,突然听说了野利旺荣被杀这事儿,立刻怀疑到之前送的那封信上,正因为那一封信送去后不久,元昊突然就杀了旺荣。如今野利旺荣一死,野利遇乞怎肯干休。倘若遇乞知道了那封信,追责起来,那么媚娘就一准完了,延州城不能再待下去,还是跑好。因此赶在浪里和赏乞之前,媚娘就已经从延州逃了。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紫光寺这边,早早就开始不接待香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方丈带了一班寺僧,全都在山门等着了。种世衡穿了一身的便衣,随行的没有几个人马,只带了种谔和种谊这两个。厮见已毕,方丈将世衡先迎入客房,然后又亲自奉上香茶,请世衡暂先歇一歇。
眼看已到了设祭的时间,合寺的僧众集结起来,口颂经文,世衡率二子焚香拜毕,很小声念了一遍祭文。
世衡携带的祭物不多,也有些奇怪,并不是饮食、果、酒之类的,是一把宝刀,而且这把刀有些奇怪,刀鞘跟宝刀不太配,看着别别扭扭的。看它的形制,有些像夏国御赐的东西。当下焚香燃纸后,世衡把那一篇祭文,也一并烧了。
礼毕之后,世衡不等着用斋饭,辞别了方丈一行后,急匆匆领着二子就走了。收拾完毕,僧众人等也尽数散去。黑暗里面,隐隐约约似有个人影,在拨才刚焚烧留下的余烬。
转眼又到了早晨了。因为浪里告诉说,很快就能有李蛟的消息,让徐虎只管在石炭铺这边等着,一旦有了消息就告诉。徐虎一行人等了一夜,因担心李蛟,这一夜翻来覆去的,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早早就开了门,徐虎直接就坐在那等着。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迟迟等不着二人的身影,火家便安慰徐虎道:“这几天太忙,可能是有事耽搁了。人家那么大的官,说话丁是丁卯是卯,肯定不能糊弄咱!”徐虎一想这话也对,叫人把早饭先搬过来,跟王员外两个人边吃边等。
瞅见四下无人的时候,王员外低声问徐虎道:“咱们寨主挨打得重么?要不要紧?”徐虎往四下看了一遍,悄悄回道:“据说那元昊发了狠,寨主被打的很不轻!你老别担心,种相公已经派人去救了,很快回信就能来!”
王员外悄声骂一句道:“这帮天杀的畜生,蹦跶不了多久了!等咱们的寨主一回来,把浪里和赏乞那两个蕃厮,全杀了了事!”徐虎又道:“那两个急急忙忙回去,恐怕这时候人已经逃了。咱们暂时别声张,得配合着演好了下面的戏。”
徐虎在石炭铺等了一上午,实在坐不住了时,立刻他就站起来,一道烟跑去衙门了。一听说徐虎找浪里,衙门里的那些人,立刻回复他说道:“你来的不巧,监税今天没过来,家里面说他害了急病,已经帮他告假了,过几日再来吧。”
因浪里不在,徐虎只好又去找赏乞。谁知道赏乞人也不在,告诉的说,赏乞因昨天吃酒的时候,跌了一跤,跌伤了腿脚,昨夜也匆匆告了假,今天就没来。因找不着人,徐虎只好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