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一看,才发现这里面乱乱纷纷的全都是人,而且有不少都是熟人,全是东京各行的行老。原来今夜过来的人,并不只刘正微这一家。大晚上的,不少人站在庭院里,各自在说话。
潘阳那厮,把正微送进来就不管了,接着去忙活别的了。没有人看守,刘正微立刻挤到了人堆里,打听今夜到底是什么情况。
其他的人到的早些,比正微已经先认清了形势,一个个正在那议论呢。一个便道:“听说了么?夏国那边派出来人马,想要对付咱们呢!我打听了:周行老、老刘和张培盛那几个,这两天都收到了匿名的恐吓信,说要杀他们妻小呢!”
另一个道:“这件事儿,必然待制也知道了!上面今夜把众人叫来,就是要保护咱们的安全。”说到这时,人群里许多人便议论起来,好几个口里面放话道:“反了他们了!现在我就写下遗书,让人带回去交给儿子。这一次我若回不去了,立刻把辽国的买卖全关掉,豁上去赔死,闹他们一个天翻地覆!”
还有人道:“老爷今天放话儿出去,惹着了咱们,别的不说,豁出去把他们市贸搞垮,让辽国举国穷上十年,还办得到!”还有人道:“打仗爷爷才不怕哩!当年在渭州做买卖,我亲自带着人跟他们干过!豁出去这一把老骨头,就不信咱们打不赢!”人群里吵吵嚷嚷的,正议论不休。
这时候有人提议道:“辽、夏这帮蕃厮们,之所以敢来招惹咱们,就是咱宋人不齐心!如今咱们也结个社,名字就叫做‘拒辽退夏联盟商社’,立下字据,都签上名,跟那帮辽人死战到底!哪一个背反不跟着签,就是辽、夏的同党!”
说着那人还继续道:“看他们狗急跳墙的样子,就是参事戳到了他们的痛处!那件事不能就这么停了,咱们还得继续干!周行老,周行老,您老出来发个话儿,俺们都听!”因这厮叫,不少人也都帮忙找,迟迟找不着周行老影子。有人一个知道的出来道:“周行老还没过来呢,刘行老也是药行的头领,不行让刘行老先说几句!”
因众人催促,正微只好勉强道:“各位,各位,听我一言:这件事儿,我觉得可能是两边人误会了!人家那么大的国家,就算真想对付咱们,会用‘匿名信’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么?我觉得不会!必然是底下的商贾干的!
就算夏国来了几个使者,也未必是冲着咱们来的!何必当惊弓之鸟呢?咱们现在跟辽国会谈,一切就以‘会谈’为准,咱们不能盲目就硬干!”
立刻有不满的发话道:“如今咱们遇上了事儿,周行老不在,你刘正微身为药行的行老,正应该鼓舞士气才行!说出这样罢软的话来,还没打就开始投降么?!”正说着间,只听见有人说话道:“都别吵吵,包待制来了!”
一听见包待制亲自来了,众人立刻都簇拥上前,询问个详细。这头待制叫众人熄声,说话便道:“列位都是商贾里面出群的英才,领军带头的人物,亦都是宋人。虽然平时的时候,相互之间能有分歧,到了顾全大局的时候,全部都能够齐心合力。这些日子我看在眼里,亦甚为感动。”
说到这时,人群里许多人便回复道:“俺们不过是效一些微末之劳,分内的事儿。待制的话,实在让我等羞愧无地!”
包待制接着话又道:“我才刚听见有人说,要豁出去了和他们拼命?沙场上阵,那是武将的事情,你比不过;咱们份内的事情,是在市贸商事上与他们周旋,用得好了,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凭肉搏你能杀掉几个?赔本的事情咱们不干!”
众人听见这个话,一哄都笑了。这时待制又正色道:“如今会谈已到了关键的时候,突然出了一点小事儿,因此不得不谨慎行事。现在第一要紧的,是先保护好咱们自身的安全。
大家都是各行各业的领袖,家里那边,也等着你们回去掌舵,一旦出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我不但要为国家着想,为了诸位家中的老小,也必须保证大家的安全,不得不委屈列位几日。”
正在众人说话的工夫儿,包待制派出来几个文书,帮忙调拨,不久每家都分到了房舍。
今夜众人群情激愤,即使是有了住的地方,也没有几个人去睡,都聚在一块儿说话呢。
这个时候,指挥使武文成从人丛里面挤进来,挨到包待制跟前,小声向他汇报道:“回禀待制,除了沈括未到以外,药行的周行老不在家中,也没能接来,来的只是几个主管。”
待制便道:“这几个主管说没说,周行老今夜去了哪里?”文成回道:“挨个都问了,去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周行老从家里离开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出去的,跟着的还有三个常随,都是些身手不错的人。”
待制又问:“阚营使现在人在何处?”文成便道:“阚营使一看周行老没来,亲自带着人出去找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不出事更好,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拖延得越久则危险愈大。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救人要紧。为了确保周行老的安全,包待制把刘涣叫过去,安排了他几句话,就命人备轿,他要亲自与辽人交涉,叫他们出动人马找人。
这时候刘涣提议道:“明天会谈的事情要紧,还是我去!”包待制道:“明天要谈的这一项,你是主力,还是赶紧去休息吧。”文成在旁边请示道:“坐轿太慢,家里面坐镇需要两位!还是我骑马过去跟辽人说吧!”
待制阻止他便道:“宋人在辽地办事不便,正使不亲自出马的话,那些人根本指挥不动,还是我去吧。”包待制脾气众人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根本就没人能拗得过他,只好让他亲自去了。
包待制那头才走了不久,只听见门首一阵热闹,原来是有人回来了。文成立刻跳起来道:“这必然是阚营使和周行老回来了!都安全了,我这就把包待制叫回来!”
文成急忙往门口跑时,看见回来的不是阚海,却是潘阳和沈括几个。沈括似乎受了伤,流血不止,潘阳一面用肩膀架住沈括,嘴里还一叠声催叫医士。听见被唤,好几个立刻奔跑着过来,直接把沈括扶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文成立刻询问道:“怎么回事?沈相公刚刚遇刺了么?要不要紧?”潘阳擦一擦身上的血,便回复道:“他取了书回来,在路上撞见了醉汉斗殴,被波及打伤了鼻梁骨,正好让我碰上了。”
听见这话儿,文成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下了。只听见潘阳说话道:“那条街是个偏僻的地方,知道的人说,十年八年也没几个人,更不用说那么多醉汉。一遇上我,醉的歪歪斜斜的人,一道烟全都跑没了影儿,你说这件事儿不巧么?”因这个话儿,文成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被提上来。
好在医士检查了说,沈括没有什么大碍,众人也就放下心来。沈括这厮,挨了顿打,这厮取来的那几本书,仍旧被牢牢的护在手里,书页上都被染得红了。
众人足足等了半宿,阚营使仍旧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回来。包待制那边有消息回来,说是去了中京留守司。调动人马,帮助找人的事情,留守司大概做不了主,待制立刻掉转头儿,直接就去了宰相府。
一直没有好消息,沈括这边又负了伤,这时候副使刘涣急忙出来,安抚人心,免得使团内部慌乱,不许叫众人胡乱传事儿。虽然话是这么说,沈括回来的时候,一堆人在那吵吵嚷嚷,动静闹的又不小,颇有不少人看见了。回去一传,整个建安驿都知道了,哪儿能那么容易就瞒过!
自从包待制出去与辽国交涉,众人已稍微能放下心来。眼看着沈括负伤回来,周行老又迟迟没有消息,众人稍微放下心,免不了又得提起来。
这个时候,行老们熟悉的几个便凑到了一块儿,在灯下开始商议了。一个便道:“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问他的道:“那你们说说,这‘最坏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回复的道:“如今被逼到这种地步,咱们这些人,也该学一学那些烈士:带头的死了,剩下的事情由副职接手,若是副职也死了,剩下的那些也不能停下,众人再公选选出个首领,所有人全听他的指挥!”
便有一个人说话道:“前仆后继倒也不错,但是咱们也得分人!倘若周行老真被害了,药材行里面,下一个由刘正微掌舵么?这件事我绝对不能答应!他刘正微是个什么东西,在座的哪个不知道?你听听他今夜说的那个话儿,哪一句不是帮着人家?人家还没开始动手儿,那厮把白旗都准备好了,这就是一个膝盖软的!”
另一个道:“刘正微人品虽然不行,他那个不能蛮干的主张,倒也不错,咱们不应该以人废言。尤其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咱们千万别起了内讧!”
一个消息灵通的道:“不起内讧?这话儿说得太天真,你以为人家不会先下手么?刚刚我去东厕的时候,看见老于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干了好事儿的模样。我再三盘问,这厮终于告诉说,刘正微因待制迟不回来,找了老于他们几个。说什么为了众人的安全着想,正打算明天跟辽人的商贾讲和,软骨头别吹成了韬光养晦!”
因这个话儿,立刻有人开骂道:“驴儿养的,凭什么他能代表俺们?!”还有人道:“他一个宋朝的商贾,又是个行老,在宋人行当里威信不小。遇到点事儿患得患失的,损了国家的威信算什么?他们刘家的买卖事大!只要能挣钱,这厮愿意跟外国人勾结!在乱世里面,这就是个卖国的东西,你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