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营使阚海吃过了晚饭,正在召集指挥们商议事时,突然有军士来报说,张团头来了,有要事要禀。因这个话儿,营使便叫指挥们散了,先过来招待张团头。
张团头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浑身都捂得严严实实。过来的时候,团头还不时往后面张望,怕有人跟踪。
说起来如今蔡河两岸的百姓,因为房价上涨的原因,早就跟治河的成了仇人。仍旧跟治河的关系好、认为他们是好人的,早就为数不多了,张团头便是其中的一个。阚营使看见张团头便道:“大冷天的,团头上了年纪的人,不用亲自往这边跑,有什么事情让儿子捎信!”
张团头道:“我来是有件要紧的事情,需要当面和营使说,别人我怕说不明白,再耽误了事儿!”阚营使道:“您老先坐,吃一杯茶暖暖吧!”说完便亲自过去倒茶。
就在阚营使倒茶的工夫,张团头便就开口道:“前两天有个消息说,之所以上面没拆房,是街道司有令,说赵官家嫁女,城内不能大面积动土。如今赵官家已经把公主嫁完了,官府马上就开始拆房!
一听见这事儿众人就急了,细一打听,才知道这消息是从蔡河上下锁传出来的!为弄清这消息是真的假的,龙津村的老蔡、河上村的老屈,还有东面的几个里正,凑在一块儿,做一堆就往上下锁去了。
当日我没有跟着去,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上下锁回复的两件事儿,我却已经知道了:这头一件事:治理蔡河,是赵官家亲自下令,经过上面人批准的,中途再变是不可能的。所以说拆房这事儿是肯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没办法改。第二件事:有房契、地契的那些房子,去拆的批文没办法下。”
说到这时,张团头故意停了一下,看一看阚营使脸上的表情。果然阚营使紧皱了眉头,脸上看着凝重起来。张团头继续说话道:“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说,蔡河马上就得开拆,而且西面人家势大,没办法拆。要拆就得拆这些穷人!
若让我说,上下锁衙门这么说话,就是不安好心呐,故意让村里人跟你们结仇!那几个里正,都认为官府不给穷人活路,已经回村里准备了。该怎么处理,营使赶紧想办法吧!”
因这话儿阚营使笑了道:“拆房?我们这里的情形,团头你是知道的:已经是隆冬的时节了,刚刚还下了几场雪,没法干不说。因为有人带头闹乱,不时就过来侵扰破坏,连清理沟渠这样的事儿,都已经停了。
包龙图不在,当初包龙图亲自选来的十几个指挥,一半人已经被调走了,连吴营使都被天武的调回去了。我们虽然还没走,不过是在这里看东西,能怎么拆?”
张团头便道:“可不是么!当时一听见这个话儿,我也是跟他们这么说的。怎奈上下锁衙门回复的不好,故意引起两边的矛盾,大多数人就相信了!那些东西不安好心,就是要故意捣乱的!我这么猜:是不是上下锁衙门和西面的财主,已经在背后串通好了,故意让东面的穷人当枪头,和你们对打?闹大了就不用治河了?”
对此事阚营使不评价,只说了这么一句道:“那些上蹿下跳的人,不能说不是提线傀儡。背后的主谋,可能早已在布局了。多谢团头赶过来报信,要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无论如何,咱们不能打起来,让那些坏人坐收了渔利!”
这一日杨斌、武文成这两个指挥,带了十几个人马,去龙津桥附近搬东西。有人一面走一面道:“大冷的天儿让咱们出来,我觉得根本没必要!要我说就凭村里的那几个泼皮,翻了天他们能怎么样?真敢把咱们的寨子烧了?指挥你说,上面人是不是大惊小怪!”文成便道:“叫你干活就干活,啰嗦个屁!”
又一个道:“上面不让跟村里人打,一口一个叫咱们‘忍耐’。要我说咱们就是忍耐得太过,让那些村驴得了脸,愈发得寸进尺了!捉住一个狠打一顿,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回话的道:“人家人多,一上就是一窝儿。你一个人出来,不被包围就不错了,我就问问你怎么打?!难道跟打蕃子似的,深沟高垒,把村给封了让他们饿死?还是直接火攻呐?再怎么也是自己人!”
没一会儿众人走到了桥上,有人开玩笑对杨斌道:“杨指挥,咱们用不用分成两路,防止桥对过有人埋伏?”
好几个立刻笑了道:“就是几个村里的几个泼皮,连散兵游勇都算不上!还什么‘埋伏’,你以为那厮们真的组了支人马,还有个元帅统一指挥?里头还有个军师张元?”还有人道:“叫几个泼皮吓成那样,干脆你也别出来,回去拿被子蒙着头吧!以后也别叫你的大名,见了就叫你‘王蒙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连说带笑的就上了桥。龙津桥刚刚走了一半儿,突然远处听见阵吵嚷。仔细看时,不知道从哪儿冲出队人来,二话不说,上来把桥北就封住了。
没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桥南又出来一队人马,接着把桥南也封住了。见此众人都吃了一惊,骂一声道:“驴儿养的,把咱们堵在这里了,可能他们还真有个元帅!”
杨斌大约看了看,两拨人加起来足有数百。看着都是百姓的打扮,手上拿着的也都是铁器。这么短的工夫,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凑起来的!眼看治河的十几个人马,已经被成功困在了桥上,领头的立刻指挥人,将石头、瓦片全抛过来打。
杨斌、武文成这一头,出来了就是为搬东西,身边根本就没有武器,更不用说盾牌了。处在龙津桥这么个位置,两边又光秃秃没什么避处,好几个军士被他们打中,都流血了。不能就这么站着挨打,众人立刻蹲下来,把手里的东西当做屏蔽。
见势不好,文成大声招呼众人道:“他们人多,来势凶猛,咱们把带头的打翻几个,乌合之众一溃就散了!”对这个主意,杨斌不太同意道:“有些我认得,他们不是街上的泼皮,是蔡河周边人家的子弟,就让坏人蛊惑来的!他们打咱们顶多受伤,万一把他们打死几个,咱们就摊上麻烦了!”
话儿虽然是这么说,石头、瓦块的打在肉上,也是生疼,那些人见军士们不反击,愈发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石头、瓦块愈来得猛了。
不能就这么站着挨打,杨斌立刻指挥防御。治河的这头就几个人,大家借助栏杆的防护,排成个纵队,将要害部位都保护起来,躲在龙津桥中间的位置。
因为有龙津桥栏杆的阻碍,许多石块飞上来时,立刻就被桥栏杆弹开,弄出各种节奏的声响,然后就坠入河中去了。那厮们一看打不着,立刻就急了。仗着人多,他们已经冲上桥来,准备近战肉搏了。
神卫的军士又不吃素,倒能叫他们得手了,众人立刻就开始防御。泼皮军那边,好几个夯的冲在前面,把个铁耙举过头顶,上前要筑。早就叫军士侧身躲过,接住那耙儿,拨不几下,攻来的想不通是什么缘故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倾斜,站立不稳,脑袋朝下,眼睁睁看着就往桥下坠,在空中飞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扑通”一声,就落了水了。
眼看前面落水的多了,跟着的这些也要吃亏,后面的着急往回撤时,这么一挤,自己人反倒被踩踏了,不少人纷纷被挤下桥去。
大冷的天儿,十来个脑袋在河水里挣扎,一面口里在大喊“救命”。岸上的七手八脚把他们救起,上来一看,身上的棉衣都湿透了,一个个脸上都冻得发青,缩成了一堆一个劲抖,好似颤症发作了一般。
众人一看肉搏不行,领头的发话儿,重新又换回了投掷的办法,都不敢上前,全部站得远远的,只管把石头、瓦块这些打来。这就让杨斌、武文成又急了:那厮们虽憨,毕竟人多,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紧急的时候,文成把杨斌叫过来,商议便道:“东面的小寨,距离这地方只有三里。之前被他们放了火,也早就空了,当个防御不成问题,不如咱们先撤过去!”杨斌这边也认为说,在桥上蹲着不是个办法,立刻就同意了这个建议。
当下杨斌一挥手,杨斌手下的那几个人,立刻聚拢在一块儿,准备突围。文成在后面也跟着叫道:“王蒙蒙,你几个别在那蹲着了,把脑袋什么的包起来,小心别让石头砸扁了,准备撤吧!”回话的道:“指挥,这么多人呢,让俺头一个往外面冲,你忍心吗?!”
文成便骂:“你长了那么大一个脑袋,那些泼皮能耐有限,打几下怕啥?让他们把遮挡的家伙都给你,兄弟们这一次能不能出去,就指望你了!”
当下众人排成个撤退的阵型,把箩筐、木板等遮挡的东西,倒几遍手儿,都移交到排头几个的手里。随着指挥使一声令下,众人登时跳将起来,铆足劲就往外飞奔起来。众人冒着外面的石雨,冲出来重围,转头往东面撤了数里,暂时就去了小寨里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