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下献堂便说道:“才刚嫂嫂骂人的话儿,我听见了,可知哥哥在家里难!当初卖地的时候,我说让你早退出来,你非不听,这不就赔了!”颂堂叹口气便道:“你别说我了,你快说说你自己,我听说又是休妻、又是钱财被丈人骗了,怎么回事儿?”
献堂听见兄长这话儿,便放下了筷子,慢慢说道:“上个月的时候,有熟人给了我两只东山羊。我本来想派人送一只给你,另一只留下。那贱人不干,非得哭着闹着要送去娘家。”听到这时,颂堂立刻说话道:“我说二哥你也是,那不就是一只羊么,谁吃了不行?为这么点事儿,值得跟老婆吵嘴么?还打起来了!”
献堂便道:“哥哥不知道,我这些事儿,虽然跟羊没什么关系,起头就是因为这羊!我既想把东西送你一份,又不想跟那个贱人吵嘴,第二天就去了熟人那,准备托他再帮我买几只送人。
我那个朋友,就住在东面的铁塔街,那地方偏,平时我也不太去。那天天上还下着点雪,远远的,我看见前面有两个男女,捂得严严实实的,挽着胳膊往山上走了。我心里还道:也不知是谁家的狗男女,下雪天跑到这里来私会!
谁知道刚说完嘴就打嘴:那晚我办完事情回到家,看见那贱人身上的打扮,跟那天去山上妇人的穿戴,是一模一样!原来那贱人背着我,早就在外面偷汉子了!她趁我不知道,把我卖地的那笔钱,换成了石头,早就不打算跟我过了!哥哥你说说:这样的贱人,还能要么?”
不等到颂堂回复呢,献堂已经哭了道:“摊上了这样丢人的事儿,兄弟我心里面一肚子苦水,也不好出去跟别人倒。也就在哥哥你面前,才提一句!”
一看献堂都已经哭了,颂堂心里面也不好受,便劝慰道:“二哥,莫怕!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儿,这不是还有你哥哥我么?有哥哥在,保准再帮你觅一门好亲。你好好的把侄子带大了,有什么槛儿迈不过去?”
说着说着,献堂突然收起来眼泪,欢喜了道:“若叫我说,让贱人跑了也是件好事儿!当初就是因为她,撺掇着让咱们兄弟不和!我也不好:当初让鬼迷了心窍,怎么就信了那贱人的言语,算计自己的亲兄弟?现在想一想我真不是人!
现在我算明白了,老婆算屁!还是骨肉弟兄之间,关系更亲。要不老话这样说:‘亲兄弟之间,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
既然献堂都这么说了,如今他时运不济了,做哥哥的因为块地,再跟他去斤斤计较,反而没有了兄长的样子,让人看着倒不好了。虽然颂堂没明说,一杯下去已免了恩仇。看他的模样,那件事以后就不再提了。
当下献堂这个厮,立刻把他和“文宝斋”主人解同宝的事儿拿出来说,然后讲分钱的规则道:“当初我和解员外商议时,我们两个是这么定的:按一个月算,他按六分的利钱给我!利钱他半个月就返我一次。倘若哥哥也进来的话,我就跟姓解的说一声,让他也按六分的给你!”
颂堂听见了便问道:“这么高的利钱,这件事儿能是真的么?”献堂立刻伸手来一只手,比划着告诉颂堂道:“哥哥放心,这一段时间在他那里,我足足赚了这个数儿!人家是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才肯给我这个数儿,其他人根本没这么高!
我想着哥哥整天挨那个骂,日子也难!带携你一块儿发了财,回家去把银子甩到老婆脸上,嫂嫂那边也得闭嘴。我得事先提醒你一句:我说的这个六分的利,哥哥千万别往外说。其他人听见比他们高了,都过去要,人家解员外就没法儿做了!”
原来这献堂有良心:之前因为分家的事上,两家虽闹得不痛快,如今献堂有了好事,第一个还是想起来的还是哥哥。他知道哥哥在地产买卖的事情上赔了,在家里难,马上就过来带着他一块来发财。
既然献堂如此有心,颂堂这个做哥哥的,心里面自然也十分欢喜。两个人一算,这一笔买卖实在是赚!这一高兴,两个又添了几道菜,重新又要了几角酒上来。
颂堂吃着酒便道:“二哥,看在咱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有一句话我得说。”献堂便道:“哥哥说这话儿就外道了!咱们兄弟,还有什么是不能讲的?你只管说!”
颂堂便道:“既然有了这样的好事儿,不能只有咱两个发财,带一带老三!虽说他跟咱不是同母的,毕竟也是亲兄弟,也得管你叫一声‘二哥’!如今父母也不在了,咱兄弟们之间不帮衬,难道遇到事还指望外人?”
献堂便道:“哥哥这话儿说的很是,这事儿是应该叫上老三!不过因为之前的那件事儿,他现在跟我还有芥蒂,我出面儿叫他不方便,还得是哥哥你来说。”
颂堂便道:“这有什么?让店家唤一个帮闲送信儿,告诉他说,‘二哥做东,有一件好事儿要告诉’。让送信的特意告诉说:‘大哥也在’,我敢保老三立刻就过来了!”
送信的走后没多久,天上渐渐的下起雪来。兄弟俩一边靠着火炉吃酒,一边欣赏外面的雪景,想起来好多童年往事。
说着说着,老三礼堂人就到了。少不得献堂将先前赔罪的话儿,重新在酒席上又说了一遍。如今连大哥都原谅了二哥,而且二哥还领着发财,白礼堂又能说什么?只能跟大哥一个样,也跟二哥和好了。
酒席上献堂这么道:“咱们仨从小长到大,我这个人,你们两个是知道的:虽然说贪财、好色都有一点儿,但是正气绝对不少。尤其对自己至亲的骨肉,是绝对不会坑害的。
之前那件事不地道,是张秀娥那个该死的贱人,从中作梗,让她把咱们离间了!如今剩下我单身一个,这个顾虑已没有了。你们记住一句话:只要我发财,就绝对落不下你们两个!”
话儿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做兄弟的再疑心,那也太不知好歹了,白白辜负了献堂的苦心。为这话儿上,颂堂、礼堂两个都回复说,叫献堂把心放到肚子里,他们两人,绝对没有怀疑的意思。
当下兄弟们畅饮了一番,说到之前分家的事上,这件事也不能全怪献堂:早在他们父辈的时候,兄弟们分家就不公平。当初老祖母做主分家,口里面说是五个儿子,分家肯定要不偏不倚,实际上怎样?
老祖母借口说什么“二儿子有功”,把东京城里大多数买卖,全都分给了二儿子,他们的父亲作为老三,分到的又是些什么?哪有一样能提的起来?!
当年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如今到了第三代上,优劣马上就看出来了。别的不说,二伯家里的敬堂、庆堂,其他人自然没法儿比。连兄弟里过得最好的献堂,都赶不上白玉堂那么个毛崽子,这件事有地方说理去么?
倘若当年父亲发狠,逼着老祖母多要些回来,到如今兄弟们也能过得强些。可恨当年他们的母亲好说话,怎么都行,由着家业被别人分了。到现在看,人家大房、二房的那些人,躺着就能赚到钱,反观自己家这一边:兄弟们为了赚点钱,费了多大的力气!
献堂就因为这件事儿,对父母的怨言实在是不小。纵然他们已过了世,在这件事上也没法儿原谅。
借着酒醉,献堂抱怨完父母,将话头又引到从兄身上:若不是当初白庆堂发话,让白家人不许跟着卖地,第一:献堂不至于被丈人给骗了。第二:颂堂未必在卖地上赔了钱。
本来因为喜事的原因,弟兄三个吃多了几杯。谁知道众人饮酒多了,酒席上献堂便牢骚起来,一肚子不满,因他委屈,颂堂、礼堂这两个,也跟着不快,这酒到底没能尽兴。
除去颂堂、礼堂这两家以外,又有许多其他的人,听了白献堂一番话儿,也跟着他把钱投去了文宝斋。姓解的果然说到做到,果然到了半个月,利钱立刻就送来了。其他人一看果然赚钱,都纷纷涌来要跟着要入,几乎把献堂家门槛都踏破了。
来的人多,献堂的利钱就能多分,这样的好事儿,献堂自然都答应人家,许诺众人也都能加入。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单献堂这边来的人马,加起来就不止数百家。
文宝斋主人解同宝见了,很是把献堂夸奖了一番,口内这么评价道:“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我就说二哥本事不错!再这么下去,二哥的从兄白庆堂,都得赶不上二哥了!我有个建议:以后白家的这个族长,还得让二哥你来做!”
这件事情还用的着说么?不是白献堂自夸,在东京城里,说论口才,比他精明的实在不多。但凡听了他的言语,就没有一个不动心的。
这一次投钱,献堂着实赚足了银子,这时候连本带利的,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万贯!解同宝打听献堂的意思,问他到底取不取。献堂又不傻,那么多钱,拿回家去还占地方,沉甸甸的又不能生利,倒耽误了赚钱。因此献堂并不取钱,反倒将家底儿全掏出来,一并放在这里面生利。
其他那些赚了钱的,一看这行油水多,钱赚的快,也不着急取钱出来,也跟着献堂一个样儿,继续在姓解的店铺里生利。如今的献堂,又被人重新尊敬起来,不管认识不认识的,许多人老远见了就道喏,已经不喊他“白二官人”,全都喊他叫“白行老”、“白二哥”。一夜之间,似乎献堂在东京城,已经和白庆堂能齐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