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该说的全都说完了,歌舞也就上场了。在今晚上这个宴席上,歌舞多是些有关边塞、出征之类的歌舞,铿锵有力,也有舞剑角觝的。
今夜因为赵官家不在,众人饮酒时自在了不少。几杯酒下肚后,宴席上为数不少的人,已吃得有些微醺了。众官也跟着节拍摇晃起来,跟随唱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兴致起来,恨不得手提三尺剑,立刻率将士去建功沙漠,收复故土。
饮至半酣,有一出《十三将士归玉门》的歌舞,曲调悲壮,十三甲士持戈而舞。看到浓时,也不知是哪个,提起来幽云十六州,感慨迟迟不能收复,忍不住在宴席上落了泪,一时间众人议论之声不绝。幸而歌舞马上就结束了,下一场是角觝,终于把众人慷慨报国的那片心,稍微拉了一点回来。
今夜角觝上场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殿前的军士。宴席之上,这几个跌扑争奇起来,比起东京角觝社有名的那几个,也丝毫不差。因为种谔看得高兴,嫌弃别人动作晚了,在下面指手画脚的,椅子上根本就坐不住他。
王德用老远儿看见了,叫种谔道:“种小五年轻,好筋骨,干脆你也上去吧,跟他们一块儿较量较量!”种谔虽说不害怕角觝能输,但让他只穿着那么点儿布,跟那帮一二十岁的崽子们不顾形象得摔在一处,他才不干,他还要脸呢。因此种谔摆着两只手,坚决不上去。
好不容易等宴会结束,众官散了,种谔和罗弈这两个,凑了辆车儿,一块儿上了。种谔询问罗弈道:“你今天不回营里么?”罗弈便道:“肯定得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办呢。远来的是客,我先送你回驿馆再说。”
因这个话儿,车夫立刻往驿馆的方向去了。还没到驿馆的门口呢,大老远的,就看见乌乌压压的人,围在那里,全都是等着问话的。这场面种谔一看见就头疼起来,立刻向罗弈求援道:“喂,罗军使,帮我个忙儿,你去应付围着的那些,我得赶回去睡一觉!”说完把罗弈就往下撵。
罗弈急忙告诉道:“他们盯的,是你鄜延路马步军副都总管种谔,又不是我。就算我下去了也没有用!”种谔不管这个话儿,只管把罗弈推下车儿,在后面使劲扎一下马股,那马害疼,飞也似的往前面跑了。
罗弈心里面骂一遍种谔,还没等到他站稳呢,那群人立刻就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什么都有。一个问道:“罗军使,才刚的那辆车子上,有没有种总管?听说宴会散的时候,有人看见您和种总管上了一辆车儿!”另一个问道:“罗军使,听说赵官家身体抱恙,今夜的宴席没能到场,是宰相出面儿接待的,是真的么?”
还有人道:“种子正这一次升任为鄜延路马步军副都总管,据说是赵官家看在他父亲种仲平的功劳上给的,是这样么?是不是种家将马上就会得到重用?”又有一个过来道:“罗军使,我听说军使马上要率军平蛮,有这回事儿么?”
对这些疑问,罗弈一叠声回复道:“不知道!”、“我不清楚这件事,你还是问种总管本人吧”、“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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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人看错了!”、“我们没有接到消息,一切全听上面的安排”。
正在吵吵嚷嚷的时候,一个书生打扮的挤过来,问一声道:“罗军使,小可是在太学上学的学生。因知道大军马上要去平蛮,学生们连夜写了一篇文章,想赞颂一下咱们的将士!学生就想问一问:是什么让咱们的将士奋不顾身,一心报国?众军上了战场的时候,心里面想到的都是什么?是忠君报国,为子孙后代开太平么?”
对这个答案,其他那些人也想知道,也就一叠声追问起来。罗弈被他们追问得紧,只好勉强回复道:“怎么说呢?这个话儿也对,也不对。咱们把这一仗打好了,的确让后面人少流血,让百姓也免受战乱之苦。一场大战,打好了可以保几十年太平,从这里讲是对的。
‘不对’的呢?自古以来,中国人太平的日子实在不多。就算有了先辈的庇佑,得十几、几十年太平了,可是以后究竟能怎么样,主要还得靠自己,靠祖宗施舍的不长久。你可以去看看咱们的将士,都是十几、二十几岁,大多数都没有成家立业。真战死了,哪里有什么‘子孙后代’?!
什么‘流芳百世’、‘凌烟阁上一炷香’、什么‘为子孙后代开太平’,离军士们太远,那些都是大文豪、庙堂上高官巨宦们想的。军士们想要的,不过是上官的一句夸奖,同伴们一句喝彩的话儿,百姓们对他们道一个‘好’字。走在街上的时候,别那么多人喊‘赤佬黥卒’,骂什么‘宋军不行’之类的话。”
驿馆前那条不长的路,根本就没有多少步。因为众人的围堵,生生让罗弈走了一炷香时间。众人不断问着什么,罗弈偶尔答一两句,他们追问的就更多了。就算罗弈不回复,也仍旧不能让他们闭嘴。等罗弈进了驿馆门儿,有守卫拦路,这些厮们方才罢了。
眼看着种谔等人任命已毕,已先后回去赴任了。东京该去平蛮的人马,这时候名单也下来了。龙卫这边,第一批要跟着罗弈出征的名单,已经下发。展昭就是名单里面的一个。
这个时候,正赶上李亿的案子又有了眉目,开封府包龙图那一头儿,有不少的事情,又需要玉堂能经常过去。时间太仓促,一共只有两日的准备,等到玉堂知道了展昭去平蛮的消息,距离他动身只剩下一日。
因这件事上,玉堂暂且把李亿的事情放在一边,今天晚上就不走了,要留下来在十三厅过夜了。知道了玉堂过来的消息,展英帮忙,叫人去白矾楼要了几个菜,晚上大伙儿聚一聚,都坐在一块儿吃一杯。因这一批同去的还有潘阳,为了临走之前能再见一面,下午的时候,玉堂急忙赶去了潘阳家中。
谁知道玉堂白跑了一趟:今日潘阳的家里面,根本就没人,连大门都是紧锁着的。据邻居们报说,潘阳早上便出了门,带着贡品,随行的还有几个小厮,说是要给母亲上坟去,已经不在城里了。玉堂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又跳起来往他家看了几遍,确实是没人,这才悻悻地回去了。
深秋的时节,外面的大风刮得厉害,只听见树叶哗哗作响,到明早又能坠落一地。这样的天儿,到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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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突然又下起雨来,天气也随之变冷了。等到展昭办完事,回到甜水巷的时候,已经是掌灯的时候了。
本来众人还想等到玉堂来了再开席,展昭说道:“白殿使忙,咱们几个人先吃了不妨。我还有几句私下的话,需要单独跟你们说。”因这个话儿,众人也就先吃了。
今晚上玉堂遇到件急事,本来都快要过不来了。玉堂一想:展昭这一去,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都不好说。有些话倘若这一次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机会说了。因此玉堂紧赶慢赶,终于在将近子时的时候到了。到这时候展昭还没睡,亲自把玉堂迎进门来。
抱厦厅上点了盏灯,照得厅内十分明亮。宴席虽然撤下去了,酒还是温的。厨房送过来两碗热面,加两个热菜,玉堂胡乱对付着吃了。
吃完玉堂敬一杯道:“惠帝愚笨,也知道好歹,晓得嵇侍中血不能去,白某岂能连他都不如!当初我穷途末路的时候,多亏你收留了这么长时间。打扰不说,还得忍受我的坏脾气。你帮我筹钱、在包龙图跟前为我力争,我都知道,在此谢你。”
这一辈子,能从白玉堂嘴里听见这番话儿,倒真是一件稀奇事儿,展昭遂就笑了道:“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用太在意。”
当初在事上时不觉得什么,如今全都过来了,一切都已经好转了,这时候才感觉到当初的不易,想起来都有些让人心酸。最难的时候,玉堂自己的两个亲兄,都躲出去没了踪影,家里为争钱打成那样。
当初与白家关系好,平常都交往得不错的那些人,为了与白家撇清关系,向李亿示好,恨不得都上来踩一脚。当初玉堂名义上的那个“丈人”,落井下石这种事,也没少干了。关键的时候不躲开,肯拉一把,哪里是“举手之劳”这么简单!
经过这么多事情后,让玉堂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有为了他人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交情。也有为了他人卧薪尝胆,沉默隐忍的交情。比较起来,后者甚至还强过前者。厌恶的事情,能坚持不做,其实也不必太庆幸,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他去俯身屈就。
说起来世事也是可笑:当初韩煦、展昭、苏兴、邓禹、杨斌、周昕这些认真帮了大忙的,提起来都说是“举手之劳”,全都叫玉堂不必在意。
那些当初躲得远远的,唯恐被殃及连累的人,反倒在跟前一个劲邀功,告诉说自己当初怎么出力,白家如今能东山再起,里面有他们的大功,叫玉堂兄弟们有了好事儿,千万不能忘了他们。
不经历些事情,真的很难看清楚人心。当初玉堂的那些亲戚,因没沾到太多的便宜,事后为了混淆视听,在背后使劲煽风点火儿,故意把黑的说成白的,泼些脏水过来诬陷。
他们说的那些话儿,有不少人就真的信了。他们的那些故旧好友,为了能讨他们的好儿,做出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来,老远儿在大街上看见了玉堂,立刻把脸儿别过去,故意装作没看见,不愿意跟“道德败坏”的人太亲近。或者不阴不阳得骂几句,显示自己能“匡扶正义”,是个“惩恶扬善”的好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