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只有在彻底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当初展昭在世的时候,玉堂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殊众的地方。如今没了,方才发觉出他的“好”来,如何如何不可多得。以后余生,恐怕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还有当初韩煦、苏兴他们,若当初众人对玉堂不是那么“好”,对他再“坏”些,那么在他们故去之后,玉堂也不至于那么思念,就那么没心没肺地活着,能好过些。
坐在釒明寨残垣上的时候,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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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什么都没了。身边仍旧活着的人,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更别说什么感同身受。那些崎岖坎坷的路,跟着他一块儿趟过的人,都没有了。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平蛮那件事,众人也不太提起了。于今的玉堂,除了时间这一味药,其他全都没有,再苦再难,也只有自己慢慢熬了。
因为白玉堂买粮有功,朝廷重又将当初查封的谪仙楼,归还给他,就当做赏赐。谪仙楼虽说又回来了,然而已不是原先的谪仙楼了。如今就剩下他一个孤鬼,酒也没先前那么好喝了,花也没先前那么好看了,回不回来的全无所谓了。
楼里书架的旁边,放着本书,翻开了上面满是涂鸦,不用说就是苏兴干的。他那笔臭字,别人也模仿不出来。众人常聚的阁子里,衣架上挂着件神卫的军服,领子上还写着一个“潘”字,不知是何时落在那的。
棋盘上还有局残棋,看那个走法,像是邓禹和文成两个人下的。那一年韩煦让展昭带来的酒,吃完了他们说坛子好看,玉堂就摆在矮几上了。这么一看,酒坛子跟矮几还挺配呢。临窗那几张坐塌,因为可以看风景,每次人多了总得抢,如今已彻底空着了。
玉堂有时候打开窗,坐在曾经常坐的地方,往下面看时,经常能看到熟悉的装束。有一次看见了几个身影,惊得玉堂忙站起来,口边差一点喊出声:“快上来一块儿吃两杯!”话未出口已发现不对,那几个只是龙卫的军士,身形跟苏兴、邓禹差不多,根本就不是他们几个。
等夜色彻底深下来,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别人都走了,只有玉堂还留在原地,等几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
玉堂偶尔能梦见这楼,那个时候众人还在,都在楼里吃酒闹乐,梦里面不敢笑的声音太响——吵醒了还是自己一个。吃醉了的时候,玉堂心里面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在问道:“没处够呢,怎么一转眼就没人了?都去哪儿了?”
因为玉堂要从军,已经在寻找门路了,孙岐南、李丰芝、卢长信等几个,都来劝说玉堂道:“家里面买卖离不开人,东人若实在要走的话,再过几年,等你几个侄子大一大,能顶起来了,那时候再去也不妨!”
对此玉堂回复道:“家里面事多,不是有你们几个么?!这些年咱们也了解了,你们都是些好帮手,也都忠心,把买卖交给你们管,我也放心!再说我那几个侄,有多大的脑袋,他们就戴多大的帽子。
有那个能耐,他们就住金屋、骑宝马;没那个能耐,就茅屋草舍的凑合过!谁能管谁一辈子?!”眼见白玉堂主意已定,众人也没法继续劝。
玉堂为了能重新回到西军,不知道托了多少的关系,费了多少的周折,总算在天圣砦谋了个职位。天圣砦位于镇戎军以北,距离镇戎军有一百余里,这一次过去,是去天圣砦做知寨。
马上要走了,玉堂把东京城又转了一遍。临走之前,他想记住东京的模样,也替他们看一看。这时候东京已到了仲夏,汴河两岸的杨柳青青,熏风拂面,远处河面的船只上,隐隐传来管弦的声音。
不知哪条船上的歌女,正在唱晏殊的渔家傲,只听她唱道:“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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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桥旁边,有叫卖鸡皮麻饮、细索凉粉以及各样饮子的。汴河的船工做事罢,歇息的空儿,不少人争相买过来解渴。不知道谁家的芙蓉开了,在墙头上开满了灼灼的一片。合欢树上花满枝头,落下来的不少。
相国寺旁边,一座不知名的小庙里,供着座神像,众人说这是“武曲星”,十分灵验,过来拜的人络绎不绝的。看一看神像的装束,分明就是狄帅的装扮。
相国寺、州桥、浚仪桥、开封府、地藏寺、孙羊正店、蔡河、龙津桥,还有城外的釒明池,玉堂全都走过了一遍。
路过开封府门口的时候,玉堂看见了欧阳修,跟一帮文人在一块儿,比手画脚得议论道:“这个小苏,一改当世流行的萎靡之风,文章通畅、明晓不说,难得还平实。我可以说,他那篇文章,天底下没几个能做得出来!”
另一个跟着附和的道:“这苏轼的文章,怕只有永叔的学生曾巩,才可以与之相比啊!今次考试,永叔你这个主考官,替朝廷网罗了不少的人才,真是可喜可贺啊!”欧阳修捋须大笑道:“有这样的才俊,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之前听别人说起过,今年礼部贡举的考试,欧阳修是主考官。因为不久之前的这一场考,有不少文人崭露头角,其中以苏姓的苏轼、苏辙二兄弟,最为有名。尤其是苏轼,此人在东京,已经是家喻户晓了,人人都传颂他的诗词。得了这样的门生,也不怪欧阳修会那样笑。
他们的欢喜与玉堂无干,也懒得去关心那些事。
甜水巷展昭住过的地方,玉堂又去了最后一次。到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十三厅”里面的这个“十三”,就是“失散”意思啊,天意如此,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玉堂从甜水巷出来以后,直接往北,经过桑家瓦子的时候,在这里居然碰见了熟人。此不是别人,正是爱缠着他的李行首。
这一次李行首没缠他,反而特意告诉说,过几日她就要嫁人了。那人是东京的一个姓刘的财主,说起他的名字来,这个人玉堂倒也知道,恭喜她如今找对了良人,从今往后,也该好好过日子了。
本来李行首已死了心,突然玉堂又对她好了,肯跟她说话,而且还赠送了两件贵重的贺礼,李行首心里面已经熄灭的火,突然又生起点火苗来,立刻下定了主意道:“只要白九哥肯说句话,到天南地北我也能跟着!”
然而玉堂的一句话,又彻底把火苗给浇灭了。他突然道:“今天一别,我以后就不在东京了,直接到西北从军去。”原来之所以他敢开口说话,只是因为马上要走了,再不怕被哪个给缠上了。
李行首急忙追问道:“那九哥几时能回来呢?”玉堂遂道:“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或许十年、二十年,或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一听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法见面了,李行首突然忍不住,立刻就哭出声音来。玉堂遂就轻声道:“别这样。我是去护国安民了,又不是干别的。这一辈子,死我也要沙场上,老死床榻是我的耻辱。”
李行首唱了这些年,王昌龄、王之涣、岑参、高适、卢纶他们,写的那些驻边的词儿,也唱了不少。之前对那些没感觉,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爱听那个。因为玉堂的一番话,突然有什么涌上来,心里面五味杂陈的,忍不住开始嚎啕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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