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纳尔逊笑呵呵地坐回壁炉旁的板凳上,伸直腿在火遍烤着自己沾雪的靴子,他侧过头,窗外的湖光山色倒映在他的眼中,恬静的侧颜丝毫不像一个粗鄙的猎户,反而像一位落寞的诗人,他叹息一声,说道,“希望她有个好前程,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能帮不到她什么了……”
乔昆达望着这张悲哀中又透露着希望的侧脸,纳尔逊思念女儿的模样和记忆中父亲看自己的眼光何其相似,她空落落的心中隐隐传来了恸哭的悲歌,回荡在这狭小却温馨的木屋中,回荡在广袤的安大略湖上空,回荡在绵延于天际线旁群山中的松林里。
阳光从南方斜斜地射向木屋的窗户,洒在乔昆达被旺盛的炉火烤得红彤彤的脸上,广袤无垠的纯白雪原犹如一块无暇的宝石一般呈现着乔昆达的眼中,那双略有些浑浊的棕褐色眼睛被这纯净的色彩涤荡,甚至变得有些晶莹剔透起来。
那些不速之客的痕迹对于暴雪雪来说只是可以轻松拂去的秽物,此刻辽阔的雪原上不染纤尘,连一枚杂乱的脚印都看不见,只有不远处的湖面上漂浮着覆雪的冰盖,顺着波涛的方向在水面上打着旋荡漾着,像一只只闲适的帆船一般。鱼群趁着雪停来到水面,或浮头或觅食,使得本就波光粼粼的安大略湖变得更加绚烂多彩,更像是一枚切工优秀的宝石了。
乔昆达低下头躲避着刺眼的阳光,她沉默片刻,抬起头说道:“船先生。”
纳尔逊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湖水怔怔出神,他的思绪早已飘向阿尔巴尼亚的森林中,汤姆最终决定带克雷登斯与阿黛尔去那里完成他们需要的练习,没有魔法的干扰,那边的季节应当还在深秋,那片广袤的森林并不会像此刻的五大湖区一般因被白雪覆盖而若隐若现,想来他们应当还会领会到那秋高气爽、果木丰沛的景致,不知道树林中的那位“拉文克劳”会不会时不时来小屋里坐坐,看看那些照着霍格沃兹打造的桌椅,也不知道自己挂在小屋里的熏肉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自己藏在壁炉夹层中的坚果有没有发霉……许是被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叼走了吧!想到这里,纳尔逊低下头,不禁笑了起来。
但一旁的乔昆达显然是会错了意,她只当纳尔逊是回忆起了和那个不存在的女儿之间的点点滴滴,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咬咬嘴唇,再次呼唤:“船先生。”
“嗯?怎么了?”纳尔逊转过头,挠挠头,笑着说道,“抱歉,刚刚在想别的事情,你有什么忌口吗?我去搞点东西准备做饭了。”
“没有,”乔昆达摇摇头,又咬住嘴唇,小声说道,“如果您需要——”
可她那太小的声音很容易就被壁炉中松脂的爆炸声遮盖了,纳尔逊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站起身,拍拍屁股,用力地嘬了一口烟斗,吐出一道细密的烟柱,夹杂着松香味的迷失雾弥漫在空中,令房间内的空气变得浑浊而梦幻起来。
“对了,你可一定要看好这个小畜生。”纳尔逊走到沙发旁,拎起关着嗅嗅的笼子摇了摇,说道,“它有点不老实,老是想叼走我靴子上的马刺,就和神话故事里那些只对亮晶晶的东西感兴趣的龙一样……如果你不会扒皮子,我可以教你,毕竟湖区的人都得学会自己处理猎物,不过恕我直言,这小东西太小了,这种杂皮也不值几个钢镚。”
刚刚被钢镚衡量过价值的钢镚被纳尔逊的摇晃惊醒,缩在笼子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绿豆般的眼睛眨巴着望向面前像头熊一般的男人,似乎是出于恐惧,它竟然伸出爪子把自己的眼睛捂了起来,仿佛这样对面的壮汉就会消失了一样。
纳尔逊被钢镚的动作逗笑了,拎着笼子转了一圈,伸出手指戳了戳它撅起来的屁股,逗道,“小东西,加油长大啊,那个小妞可是在等你下锅呢!”
嗅嗅绝望地“吱”了一声,努力地缩着屁股,想要用自己把自己盖起来,但企鹅送给它的口粮实在是太好了,作为一只肥美的嗅嗅,躲在笼子的一角已经是它的极限了。
纳尔逊模仿熊的样子冲着嗅嗅低吼了一声,在它发出下一声哀鸣之前,笑着把它丢回了沙发上,转身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如果您想要了解您女儿的情况,我想我可以帮您。”
在纳尔逊的脚步声走远后,乔昆达终于说出了那句没有讲完的话,只有她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违反《保密法》将魔法的秘密告诉这个只认识了一天的男人,就是不知道下一次她愿意下这种决心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放心吧,钢镚,”她靠在床头,望着关在笼子里的钢镚,轻声说道,“我是不会吃你的,但是你可能得在笼子里待一段时间,我们可不能给船先生添麻烦,等会儿等他回来我看能不能求求他放你出去。”
嗅嗅“吱吱”地点着头,一双小小的爪子在肚皮上的毛里摸索着,不一会儿就掏出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马刺,得意洋洋地向主人炫耀着。
“好吧,”乔昆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看样子我不用求他了。”
……
猎人的小木屋中没有钟表,乔昆达只能靠太阳的移动来判断时间,疲惫的嗅嗅也睡熟了,无法回应她的呼唤,整间小屋中只剩下松脂“劈里啪啦”爆炸的声音陪伴着她,这种焦急的等待令她度日如年,甚至比逃亡途中睡在冰冷的地上还要折磨。
雪原的纯白令她的眼睛出现了重影,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船先生不会是掉进湖水里了吧?不应该,他那么强壮,像支船一样,还把自己从湖里捞了起来,怎么可能溺水呢?但是河里淹死是会水的,他不会真的……”
乔昆达的表情又哭又笑,在经历了精神的极度疲惫后,她现在连控制表情都做不到了,很快,当暴雪再次降临时,披着一身白的纳尔逊也终于推开木屋的门,踩着雪走了进来。
暴雪的嘈杂声很快惊醒了恍惚的乔昆达,她抬起头,纳尔逊已经关上了木门,她来不及反应,屋内便再次静谧起来。
“念叨什么呢?”纳尔逊脱下皮大衣挂着壁炉旁,将几枚沾满泥土的球丢进火堆,又把一串用松枝串起来的鱼摆在木桌上,撸起袖子,从壁炉上的铁盒里找出了一把年纪比他还要大的刀,他把刀在自己袖子上蹭了蹭,笑着说道,“想家了吗?你家在哪儿呢?等雪停了我送你回去。”
“没什么,船先生,”乔昆达摇了摇头,挤出笑容哀声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嗯?!”纳尔逊瞪大眼睛,用力把刀往桌子上一按,刀尖竟然直直地插进了厚实的木板中,乔昆达总算明白这张伤痕累累的桌子是怎么来的了,只听纳尔逊破口大骂,“是因为那些该死的收税的吗?连我们这种粗俗的猎户都知道捕猎不能打完一窝,得让动物们来年春天有机会生崽子,他们怎么一天到晚都是赶尽杀绝的那一套呢?”
“不是的……船先生,”乔昆达低声说道,“是灾难。”
“灾难?他们确实就是灾难!”纳尔逊似乎认准了迫害乔昆达的施暴者就是那群人,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乔昆达见状,并没有解释什么,纳尔逊拔出刀,粗声粗气地说道,“没事,你就把这里当作家待着就好了,我以前也是一个老鳏夫带孩子,多你一个不多,等开春了,我送你去城里谋份差事。”
乔昆达微笑着点了点头,时隔多年,她终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家的温暖。
“你会吃鱼吗?”纳尔逊开始熟练地刮着鱼鳞,又自嘲地笑笑,“你不吃也没办法,咱这条件也没法挑挑拣拣的,你要是还能动弹,就去往炉子上那个锅里添碗水,火里面那几个土豆也可以顺道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