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一声,顿时明白了塞克斯博士在没有灵魂的情况下“复活”亡妻的依仗了,抛开立场与蜷翼魔事件始作俑者的身份不谈,纳尔逊不由得对他的智慧升起了浓浓的敬意。
“你根本不懂灵魂的本质。”
纳尔逊如同走马灯一般迅速通过破洞观看完了塞克斯博士的一生,得益于那一千多灵魂的馈赠,也得益于他对感受他人记忆这件事已经轻车熟路,在第二塞勒姆甚至积累了丰富的确定“旁观者”定位的经验,这令他不再会像之前一样容易沉浸在别人的生命中,他很快挣脱出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塞克斯博士因其所掌握的不完全信息而为“塞克斯还原”带来的最大漏洞,“所以你选择以记忆作为载体复活,只要一个人拥有另一个人完整的记忆,那么他就拥有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知识与相同的意志,记忆的主人就相当于得到了永生——可这是错的,你只能获得一个扭曲的或者虚假的灵魂,它脆弱不堪,一戳就破。”
塞克斯博士无法对外界给出任何反馈,他只是不住地在乔昆达耳边低语着。
“你的记忆藏在你的亲生女儿乔昆达·塞克斯的脑海最深处,为了保证她能够看懂,你甚至将记忆魔法的形式改变,她的精神常年被不属于她的记忆折磨,这导致了她近乎病态的恋父情结,甚至在面对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时都能很快移情……”纳尔逊皱着眉头宣读,“在当年你死后仍然受尽折磨的妻子回家报仇时,你在她的脑海中埋下了一个念头——将‘塞克斯还原’传承下去,她会以为这是赋予魔力的神奇魔法,但实际上,你的记忆就会拥有一个得以复活的新载体,真是好恶毒的魔法,连机会都要利用那些来之不易的善意。”
纳尔逊伸出手,像叠罗汉一样搭在塞克斯博士的肩膀上,轻轻松松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哈……哈……”
身体的破洞令塞克斯博士的记忆无法像他设定的那样播放下去了,他只能通过喉咙发出难以辨别的嘶吼,珍珠色的蒸汽从破洞中缓缓涌出,顷刻间就被饥渴的迷失雾吞噬。
“你甚至刻意将乔昆达·塞克斯培养成了一个头脑简单的女巫,我本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不谙世事,后来觉得她又蠢又坏,到现在,我明白了,你为了自己的妻子能够在乔昆达的载体上完美复活,不仅培养了她对你的依恋,甚至刻意地削弱了她独立思考的能力……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你那位情愿燃尽生命也要生下乔昆达的妻子愿意看到的吗?”
塞克斯博士的身影顿了顿,纳尔逊一瞬间以为他要以记忆体的形式冲上了给自己一拳,可那也只是剩余的记忆量无法维持他人的形态了。
塞克斯博士的身影无声地崩碎,露出了被他的身躯遮挡的乔昆达灵魂真正的面貌——一株蔷薇花藤正趴在她的后心汲取鲜血,在心脏的位置是一个空洞,属于塞克斯博士的记忆正在缓缓地逸散出来。
一滴滴乳白色的鲜血被蔷薇花从乔昆达体内抽出,又在张牙舞爪的藤蔓上滴落,她的灵魂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补给背上的“父亲”。
“真是变态啊……”
……
乔昆达的眼神恢复清明,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精神轻松了很多,难道这就是念头通透的好处吗?她望向纳尔逊愈发英俊的侧脸,正在偷看时,却被纳尔逊突然的话语声吓得差点跌进湖里。
“哦,小妞,如果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动容的。”
纳尔逊耸耸肩,将鱼竿收回身边,捏住细麻绳搓出的红线,将冰面下的活鱼缓缓地拽了上来,经过冰冷湖水的浸泡,麻绳变得犹如钢丝般锋利,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留下一条条鲜红的印记。
乔昆达蹲在他的身边,用双手捧住下巴,眨着眼睛盯着已经在冰面上切出一道深邃丘壑的鱼线,收鱼的过程有惊无险,不一会儿,纳尔逊就从冰洞中拎起了一条点缀着红斑的漂亮鲑鱼,他如法炮制地将鱼丢到冰面上,和它的前辈一样,鲑鱼扑腾了几下,就硬邦邦、直挺挺地被冻住了。
“你有口福了,小妞,”纳尔逊用一张破抹布擦了擦手,熟练地把鱼钩掰正串回剪开的线上,挂上鱼饵,将它丢了回去,“每年的这个时候,安大略湖的鲑鱼与鳟鱼都会洄游到上游的溪河产卵,但是今年冬天来得太早了,这些等着生子的鱼群并没有找到回去的路,所以都聚在湖边,比往年都要肥美。”
“洄游?为什么?这片湖里水藻之类的食物不够丰富吗?”
“往年倒是像你说的,但是近几年,尤其是我女儿出生以后的这几年,南边的工厂每天都在往湖里倒些黑水,反倒是让浮游生物更加丰富了,”纳尔逊转过头,像老裁缝教训学徒一样,白了乔昆达一眼,说道,“就你这还说自己是什么神奇动物饲养世家呢,小妞,就这水平?”
“是啊,”乔昆达忽然轻笑一声,张口就来,“其实刚刚您猜对了,船先生。”
“什么?你们家传动物饲养技术很一般吗?”
“其实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大女儿,因为去伊法魔尼读书导致你被消去了记忆,”乔昆达握紧拳头,紧咬嘴唇,睁大眼睛说着瞎话,“所以我才对这一切那么熟悉,我找到了让麻瓜变成巫师的方法,一刻也不敢停息,就来找你了,船……爸爸。”
说到“爸爸”时,她羞愧万分,几乎就要从那个冰洞里跳进去。
“?”
船爸爸感觉自己要顶不住了,他手一松,鱼线连带着鱼竿冲进湖里。
“是这里吗?”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松林中忽然传来交谈声,一个女人在林中高谈阔论,“不错的地方,很漂亮,怪不得能养出那么冰雪聪明的孩子,长角水蛇会眷顾她的。”
“他们来了,船先生!”乔昆达焦急地抓住纳尔逊的肩膀,但她只稍稍恢复了一些的身体却连随从显形这种简单的魔法都做不出来,“他们一定会消除你的记忆,美国巫师不会让麻瓜与巫师接触,你永远都看不到你的女儿了!”
“请问您是劳莉尔的父亲吗?”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感谢您为国会培养出了这样天资聪颖的女巫,我们是来带您去见她最后一面的。”
“如果真是这样,”纳尔逊一把握住乔昆达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和我接触也是违反规定,快跑吧……乔乔。”
乔昆达转过身,望向来人,举起魔杖,看起来还想反抗。
来着看到女巫和魔杖,都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除雪的小女巫,”纳尔逊乐呵呵地按住了她,“你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连鱼都打不过。”
在塞克斯博士离开后,乔昆达的智商似乎都提高了,她看向森林边缘的一队人,握紧魔杖,转身扑进了纳尔逊怀中。
“你——”
“让我抱抱您……父亲,”乔昆达哽咽地咬了纳尔逊小臂一口,他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从手臂传入身体,“我们约好,等您变成巫师想起我,就来找我吧。”
“你说什——”
纳尔逊伸出手,扑了个空,乔昆达和嗅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出现在木屋中,眷恋地嗅了嗅烟斗的余香,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