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月牙形光弧比世间的任何宝剑都要锐利,盘踞在人们头顶的城市在它的肆虐下简直不堪一击,它甚至将声音都分成了两半,头顶嘈杂纷乱,脚下万籁俱寂。
但这枚月牙的边缘并不像刀剑一样平滑,它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现世与迷离幻境的界限,让两者不断随着月牙移动的相交处被密集而随机的点覆盖,它们无时不刻都在蠕动中扩大,犹如一群汇聚在一起的、不断繁殖的、无序扩张的生物。
邓布利多瞳孔紧缩,镜片倒影出的月牙更加凝聚可怖,他见过类似的场景,那是年轻时路过非洲某国时遭遇的蝗灾,它们吃掉一切、毁灭一切,所过之处,剩下的只有农民的哭号与贫瘠的白地。
一股“领袖”般的压迫感从它撕裂一切的锋芒处向四周迸发,在黑魔法的始祖面前,任何自称恶的货色都会忍不住匍匐,那些飞溅在战场周边的黑魔咒瑟缩地凝滞在空中,等待着月牙从它们身边掠过,张开饥饿的大口,将它们囫囵吞下,成为这道毁灭的咒语微不足道的养分,而那些不属于黑魔法门类的咒语则在和它相撞的瞬间被湮灭于无形,螳臂当车,却在蝗群过境后连骨灰都没法剩下。
对于海尔波的魔法而言,这些杂鱼的咒语只能被称之为开胃菜,他的眼中只剩下远处纳尔逊被银芒包裹的身影,不知何时,漫天的银雨已经开始倾盆宣泄,它们密不透风地占领了天空,让不可一世的墨绿光弧也显得黯然失色,但海尔波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双手都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
银雨在他的眼中被解构成魔力最本真的模样,他终于明白,自己感恩的“盛大的死亡”究竟源于何处,屠杀者竟然就是那个将自己像丧家犬一样揣进死亡的巫师!他毫不在意这场银色的雨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奔赴死亡的灵魂越多,对他而言反而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死亡的大门被海量的灵魂冲刷,而他也感受到自己的与现世的连接愈发紧密。
纳尔逊的魔力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想快点儿品尝这份难得的珍馐,像自己还活跃的年代窃取其他人的力量一样,将这份独一无二的微力收入囊中。
被称为“阿瓦达”的魔杖更加兴奋了,它也在被属于死亡的神秘力量勾起了食欲。
突然,海尔波注意到了挡在月牙前的男人。
那是谁?他想了很久,才从漫长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男人的身影,他好像只是一个不足称道的凡人,在纳尔逊前往迷离幻境解救被塞勒姆绑架的灵魂时一起跟来的家伙,还没靠近死亡,灵魂便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那些在之前一年的时间里不断投身死亡为他补充养分的耗材们似乎很看重这个男人,但人和神的灵魂有着本质的参差,他们再敬仰他,对于海尔波而言也只是一个无聊的笑话。
海尔波只觉得好笑,这些愚蠢的凡人,总喜欢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去送死,像这样平庸的人放在以前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却想要牢牢地把这个男人的脸印在心力。
因为这将是他被中断了千年之久的伟大事业重见天日后死在他魔杖下的第一位祭品,以后的人们提到他们伟大的主人,就会想起这位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海尔波不断地抓握又松开空着的手掌,感受着伴随黑魔法的盛放而逐渐具体的触感,皱起了眉头,“阿不思·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默默地侧了侧头,用余光看了纳尔逊一眼,这位让他难以评价的学生依旧在维持着那场史无前例的巨型魔法仪式,而作为师长,作为自诩扛起了世界担子的人,他是时候站出来了。
他利索地扭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海尔波的咒语,光弧的边缘在他的眼中迅速加宽扩大,半月形眼镜几乎完全被墨绿色填满,和这道可怕的魔咒相比,他的身影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
邓布利多向前迈了一步,膝盖微微弯曲,紧握魔杖的右手高高地举起,紧贴被绝望与哀嚎充斥的左耳,胳膊挡住了一只眼睛,他的目光只能从眼镜的缝隙挤出来,光弧如闪烁般飞速地接近着,在它行进的路线沿途的高楼过上几秒才会露出腰斩的切口,慢慢顺着光滑的切口向下滑落。
呼吸间的功夫,魔咒已经逼近了他的面前,作为唯一突出人群的坚守者,他的背缓缓地伏了下去,紧握魔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抽筋僵硬,就在月牙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邓布利多挥舞魔杖,如同握着一柄精致的刺剑一般,向着等待多时的魔咒坚决地点去,他的手臂霎那间被凤凰的火焰包裹,属于变形术独有的魔力在杖尖酝酿凝聚,脆弱的木制魔杖那几乎可以忽略的一点与毁天灭地的黑魔法相比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做出表情,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巫师中最杰出的人要离开他们了。
一切都仿佛进入了慢镜头,邓布利多清晰地看到杖尖与光弧最锋锐的一点相交,紧接着,被凤凰温暖的火焰包裹的右手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灼痛,他看到魔杖的尖端忽然燃起了一点没有颜色却傲气十足的火焰,霎那间打破了魔力交汇瞬间的平衡,在余光里,他看到格林德沃手中的怀表迸发出了柔和的光芒,而那根格林德沃从地上拣的魔杖却如同经历了千年一般腐朽崩溃。
“轰!”
席卷一切的冲击以邓布利多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彻底将柏林还在坚挺的建筑残骸清扫干净,这座现在只能被称为平原的城市现在彻底被倒塌了一半的海市蜃楼取代,在冲击中艰难耸立的,只剩下了四块石板拼成的病房与连接云层于纳尔逊的亚历山大,靠近邓布利多的交战者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如同被炮弹击中一般飞向了后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入了失去操控者、呆呆站在原地的阴尸群中。
唯一反应过来的巫师只有汤姆,在看到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背影的瞬间,他便上前一步,魔杖挥动,一条从云端探出头的巨蟒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迅捷无比地劈在地上,用它粗壮的身躯缠住黑魔法凝聚而成的毒蛇,两条庞然大物瞬间陷入了野蛮的缠斗之中。
但汤姆的这道魔咒终究还是来源于黑魔法,尽管他的意志并不会被那劳什子黑魔法的创始人左右,但毒蛇身上的鳞片还是深深地刺进了巨蟒的身躯,猩臭的血液喷涌而出,几乎瞬间,汤姆的巨蟒便被它吸成了一具挂着蛇皮的干瘪身体,毒蛇甚至因此更加强壮了,但巨蟒垂死挣扎的甩尾还是抽烂了里面,身下的深坑与巨蟒消散前最后的挣扎将黑魔法毒蛇绊倒,它愤怒地嚎叫着,可最终还是在冲击袭来的前一秒倒在了坑中,庞大的身躯作为围墙,将战场中央的人们于冲击中保护起来。
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向四面八方散开的冲击又以邓布利多为中心聚集,反向的狂风将人群吹得七零八落,但这一次,有跪在地上的亚历山大替他们挡下凛风。
扩散与收束都发生在一瞬间,快到绝大多数的巫师甚至来不及抽出魔杖,只有少数例如汤姆这种训练过“巫式居合”的人来得及反应,还站着的人们心头被震惊笼罩,目瞪口呆地盯着前方的两道背影。
邓布利多站直身子,云淡风轻地放下高举魔杖的右手,仿佛刚刚只是为霍格沃兹的学生展示了把老鼠变成茶壶或是把茶壶变成豪猪的简单变形术,格林德沃侧身站在他的身边,那道几乎和末日画上等号的弯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在邓布利多的面前,一栋圆柱体的大楼在一人高的位置裂开了一道斜斜的伤疤,紧接着,上百米高的楼体轰然倒塌,砸落地面,扬起了漫天的白雾,邓布利多前方的海市蜃楼已经变得一览无余,被如同在山巅上看到的翻滚的云海取代,证明着那道恐怖魔咒的存在,仅仅是一击,便将半座城市夷为了平地,那条由无数黑魔法凝成的难以直视的毒蛇只经历了魔咒余波的冲刷便让一半的躯体被炸得血肉模糊,魔力紊乱,他们不敢想象,如果那道光弧真的冲入人群之中,会是一种怎样的后果。
一时间,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种莫名的希望在人群中蔓延,但被期盼目光关注的邓布利多却没有太多的庆幸。
隔着翻涌的迷失雾,他看到了一双浓雾也难以遮盖的、深渊一般令人心跳停滞的眼睛。
“我必须声明,我并非有意抢你的风头,阿不思,”格林德沃丢掉了手中腐烂断裂的魔杖,用只有邓布利多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只是我发现那里刚好有我能掺一脚的位置,你也不想自己挡一个魔咒就虚脱吧?”
邓布利多沉默片刻,左手紧紧握住口袋里的小瓶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当然。”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笑,他们都意识到,哪怕几十年没有并肩作战,哪怕身为敌人的对抗取代了少年时代的情谊,但熟悉的、无间的配合也还是信手拈来,仿佛从未离开过。
格林德沃知道邓布利多更擅长防守,也清楚他会把最适合自己攻坚的一点留出恰到好处的空位,而邓布利多明白,在自己挥动魔杖的瞬间,身边的老搭档第一时间就能读懂自己的意图,并做出最合适的配合。
“我想起你十七岁那年暑假我们一起去阿尔巴尼亚的原始森林里帮当地的猎户驱逐吸血鬼的事情了。”
“是啊,过了这么多年,感觉还是一样,”邓布利多点了点头,“没什么变化。”
“我记得从那以后吸血鬼就成了你的朋友,在每个国家的首都,你总能找到一间不用付钱的、吸血鬼开的酒吧,”格林德沃洒脱地笑了笑,“真说起来,那场战斗我们取胜得真的很艰难。”
“我那时候连变形术都没太搞明白,就满脑子想着扬名立万了。”
“这倒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格林德沃耸了耸肩,瞥了迷雾尽头一眼,“那时候我们不好打,现在也不好打,但我们最后都赢了,不是么?”
邓布利多笑而不语。
“都?”干哑的、宛如蛇吐气一般的声音用古拙的口音发出质疑,迷雾对面的双眼中仿佛真的存在深渊般的漩涡,阻隔视线的迷雾变得愈发稀薄,卑鄙的海尔波加入了两人的谈话,“打扰你们的叙旧了,很遗憾认识你们,在两千五百四十三年四个月零三天的时候,我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王者了。”
“记得真清楚。”格林德沃向前一步,站在了邓布利多身前,从断裂的魔杖上踩过。
“是啊,在持续三百多年的伟大王朝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把像你们一样自诩英雄的人吊在城楼上,”海尔波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比起无休止的杀戮,这是更省时省力塑造威权的方式,我——”
“呵。”
“借你的魔杖一用,”格林德沃打断了海尔波的追忆,看了看脚下断成两截的魔杖,随手一拽,把一位在冲击中被炸过来、吓呆了的傲罗捞到了身边,从他僵硬得如同鸡爪的手里抽走了魔杖,用这根新的魔杖在傲罗的额头上签了个名,“如果你有幸活着回家,可以去找格里戈维奇要把新的,我在他那里每年都会有超过一千柄魔杖的订单。”
邓布利多无奈地看着随机抓人抢魔杖用的格林德沃把魔杖主人丢到一边的做派,摇了摇头,他用魔杖抵住喉咙,冲着国际巫师联合会的残部朗声说道:“现在听我指挥,固守阵地,禁止使用黑魔法,守护纳尔逊·威廉姆斯完成他的仪式,等我回来……如果我长时间未归,就听从他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