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离开驿馆,马上便重新赶往秦王府,一路上整理着衣冠,显得十分郑重。
今天是要去当面劝进的。
事关个人前程,也事关与宋、元之间的战事,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重事......
路过街边那家胡记臊子面,江春却不由走了神,想到一旦称帝,秦王府作为皇宫显然是不适宜的,到时百官等候参加早朝,只怕是要排到街那头去。
一边上朝,一边闻着这臊子面的气味,成何体统?
想到这里,江春鼻子一吸,发现老胡今日还做了卤味,香气扑鼻。
再转头一看,却见史俊、房言楷正坐在桌边对酌,仿佛把这胡记面铺当成了新朝廷的待漏院一般。
在这个三国纷争、从龙之功摆在眼前之际,小小面摊里的一点烟火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让江春的心境迅速沉稳了下来。
他转身走进面摊,有一瞬间又害怕官服沾了气味,犹豫了片刻,之后笑了笑,继续迈步。
“县令来了。”房言楷见有人在桌边坐下,一转头见到是江春,忙又拿了个杯子。
“我初来长安,不免紧张,知州便请我到这面摊来坐坐,说是长安的***显爵也不过好吃这一口臊子面。”
史俊抚须大笑,道:“紧张什么?秦王当年还是我三人的下属。对了,方才说到哪?这店家老胡啊,有人出五十两银子要买下他的铺面,你猜如何?不卖。关中汉子便是爽朗硬气。”
“是,此事我也听说了。”江春很容易就加入了谈话,他与这两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三人就这般又等了一会,便有小吏过来,请他们去见李瑕。
“潼川府路安抚使史俊、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知长安府事江春、知泸州府事房言楷等,顿首死罪,上书。臣闻帝受天命,实公四海,则为应期之运。”
李瑕对满纸的歌功颂德也没仔细看,毕竟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请秦王登基”而已。
但内容虽单薄,却是他的几位老上司对他的效忠。
李瑕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史俊、房言楷,眼中浮出些笑意来,说的话却很直率,道:“这篇劝进表还是要改一下。”
江春一愣。
他这几天想过李瑕可能会拒绝、可能会答应,却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要求。
“王上不愿即位吗?臣等……请王上以天下大局为重。”
“我没有不愿,只是让你们再改一下。”
“秦王!”
史俊不得不开口了,行礼前环顾了大堂上一眼,见没有旁人,才轻声道:“秦王该拒绝为妥。”
这道理本是不好明说的。
一般而言,劝进就是臣子上表,君王矜持地拒绝、以示没有个人野心,臣子再连二接三的上表恳请,最后君王被逼无奈,再不情不愿地即位。
哪怕劝进表需要改,对臣子私下里说也便是了,哪有君主当面提的,显得吃相难看。李瑕却更在乎效率,道:“都是从叙州出来的老人了,不必讲究太多繁文缛节……这么说吧,国号定了。”
他说着,起身,将两本册子递给了史俊。顺手还拍了拍房言楷的肩。
史俊低头一看,先是看到一本祖谱,倒是不厚,封面十分的陈旧,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他先是打开这一本,翻了第一页便眼睛一亮。“始迁祖道公,唐昭宗时太子太傅,避梁王乱,逃至建昌而居焉。生轩、辕、并、辂四公,轩公及吾支之祖也”
又翻到最后一页,找到了李瑕的名字,他微微领首,之后又从头开始翻起来。
史俊作为李昭成的岳父之一,其实早便隐隐知道李家的祖上是陇西李氏。
这些年李昭成、李瑕每有儿子降生,李墉也会拿出祖谱添上几笔,却从未与史俊细说过,许是顾虑他
是宋臣吧。
当然,天下陇西李氏子孙众多,也是直到如今,这祖谱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史俊眯着眼观察着纸质,难以鉴别真假遂不再管它是真是假,又拿出另一本册子看起来。这本就薄得多,纸质也新得多,显然是近日才探访得来并抄录下来的。
翻开第一页,是诸多关于李家始迁祖李道的生平。
唐昭宗天佑元年正月,梁王朱温摧毁长安,强迁皇帝及百官往东都洛阳。昭宗屏退左右,只留几名宗室,泣曰:“绝于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与诸卿皆李氏血脉,此去洛阳,恐难保全。念大唐列祖列宗之传嗣,卿等不必随侍,可各自逃生,以保李氏血脉而期来日。”
最先冷静下来的就是李道,趁乱携带皇室宗亲、皇族谱牒避难逃亡,于湖湘停顿之后,辗转至建昌……
看到这里,史俊深吸一口气,看向关于李道的其他记载。
“唐太宗第十二世孙、吴王恪第十一世孙,李氏宗亲,官居征事郎,加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太傅……”
合上这两本册子,将它们递给房言楷,史俊目光看向李瑕桌面上被选出来的那个国号,再次颔首不已。
“这是最实用的国号。”
“不错。”李瑕道:“时局如此,也该讲究一次实用了。”
史俊十分欣慰。
如果再有一次李瑕执意去西域之事,若他在场,必然还是要反对的。但至少在现在,他看到李瑕还是肯讲究稳妥,在不触及原则时也愿意有所妥协。
深深行了一礼,史俊道:“恭喜秦王找回失匿之祖谱,臣以为当重编为妥,以唐高祖皇帝为一世祖,二世祖唐太宗皇帝……”
李瑕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