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焕不是没有预想过叛军会攻到鄂州。
????????他在长江上无意识地吟出那句“王潜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之时,心里其实已带着些悲观。
????????大宋立国三百余年、驻跸临安一百三十余年,豪强兼并、吏治败坏、经制崩溃……总之国势倾颓,文官们一个个心里都很清楚。
????????正是因为看得透了,包括对李瑕治下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沈焕才能脱口而出这一句“叛军不会动百姓”。
????????话一说出口,唬得屋中的老农愣在那里,不明白不动百姓的叛军还算叛军吗。
????????好一会这老农才想起来,当年蒙古大王亲征鄂州也曾下令不许军士入民家。
????????“那……那那怎么救相公?”
????????“让我躲一躲。”
????????“好,好。”老农没有迟疑,只是动作还是很慢,抬手往屋子里一指。
????????“那相公就躲到……”
????????沈焕顺着老农的手指,看到了一张破桌,旁边是几个竹筐,里间倒是有个小屋但也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大家当,并没有衣柜、米缸这种可供藏身的器物。
????????“躲到……”
????????老农那慢吞吞的说话声也停了下来。
????????反而是外面有人喊了一句“他进了这个村子!”
????????沈焕肝胆俱丧,跑到那老农的床上,掀起被褥便裹住自己。
????????此时他才发现床上的垫子是用稻草扎成的,硬邦邦又刺人,而破被褥盖到头上,一股又酸又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冲得他呕了一声,几乎要晕过去。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然而,瑟瑟发抖地在被子里躲了半天,那些叛军士卒却也没有进到这家民房之中。
????????……
????????一直躲到傍晚时分,沈焕终于敢从那床酸臭冲天的被褥里出来,只见老农还坐在灶台后面,正在生火做饭。
????????屋内昏暗,沈焕见老农摆了两碗饭出来,大大方方地坐下,道:“多谢老丈。”
????????老农愣了一下,嚼了嚅嘴,显得十分理亏、十分没底气,犹犹豫豫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儿子吃的……”
????????“不要紧。”沈焕从容一笑,要伸手到袖子里掏钱才意识到官袍已经被抛掉了,但他还是捧起了桌上那碗饭,道“老丈放心,待本官脱难,必有重谢。”
????????于他而言这一碗饭实在称不得什么大事,满不在乎地便扒拉起来。
????????这却是愁坏了那老农,既舍不得这一碗饭,又不敢阻止这位相公,好生为难。时不时向门外看上一眼,忧心着儿子怎还不回来。
????????米饭是带糠的,一入口沈焕便觉糙得难以下咽,又夹了桌上的菜,却是半点咸味都无。
????????“老丈做饭,不用盐的?”
????????“盐太贵了……上个月加了税……”
????????沈焕终究是饿了,虽觉得饭菜难吃,还是吃了小半碗。
????????之后他搁下碗趴着门缝往外瞧了一眼,轻轻推开一点门缝,探头看去,却见远处的村口火光点点,像是有许多人在聚集。
????????这场景吓得他不敢轻易出去,只好又缩回屋里枯坐着,等待鄂州守军击退叛军。
????????他与那老农也没甚好聊的,一整夜都没怎么说话。枯坐到后半夜,眼皮愈发沉重起来,终于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
????????“官府说买我们的粮一斗五十钱,给的又是金银关子。还能往哪里去兑?不是凭白抢了我们一年的收成是甚……”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沈焕早已听得腻了。
????????他仿佛以为自己是在转运司的公堂上,梦呓般喃喃道:“岁饥,租税皆免,而和不能免,既免了尔等刁民之租税,乘价亦不低,休要无事生非……”
????????这种官腔他便是在梦里也能脱口而出。
????????“免狗屁的租税!岁币还征了三十钱!”
????????耳边突然炸开一句爆喝,沈焕惊醒过来,转头看去,竟发现身边站了好几个农汉,在这深秋之际还个个穿着短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瘦巴巴的皮肉。
????????“这是做甚?”
????????沈焕才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惊道“你们……你们是叛军?”
????????“叛你娘的军,狗官,爷爷是你治下的刁民钟顺。”
????????“不是刁民,不是刁民。”沈焕环顾一看,发现并没有叛军在这些农汉之中,心下稍安,镇定下来,道:“钟小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了本官,本官保证既往不咎,绝不治你的罪。”
????????“嘿,还想治我的罪?”
????????“眼下是在打仗不假,但等战事过去了,你绑架朝廷命官罪可不轻。你爹老迈,总不能跟着你逃到异乡吧?”
????????面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汉,沈焕渐渐又从容下来,脸上居然还慢慢浮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