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成坐上叶梦鼎的轿子之后,斟酌着说辞,低声问道:“晚辈若说贾似道要害忠王,叶公信吗?”
“不甚相信。”
“那说贾似道要害叶公,可信?”
叶梦鼎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抚着花白的长须,道:“若不信,老夫岂会邀你上轿?”
他与贾似道合力对付吴潜、扶持赵禥,之后,分道扬镳,开始争权,已是摆在明面上且不可避免的定局。
李昭成声音愈轻,附在叶梦鼎耳边,道:“叶公性命之忧便在眼前,请随我下轿,抛开随从护卫,暂避一避。”
“如此说来,是官家信了贾似道谗言,要捉拿我?”
“不错,公若不走,再无解释之机会。”
叶梦鼎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老眼中透着思忖之色。
他又想到了忠王赐给李瑕的那一粒灵芝老参丹。
那当然不是仙丹,因为那是叶梦鼎亲自从正一派天师处讨来的补药。
重要的是,因此事,李瑕已与忠王站在同阵线上。
而贾似道确已在对付叶梦鼎。
这是各方最根本的立场。
“好!老夫便信你一遭。”
李昭成倒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服了叶梦鼎,还愣了一下,连忙拱手称赞道:“叶公有洞幽察微之能,晚辈佩服,必不敢负叶公信任。”
轿子不算大,他这一动作还磕了一下头。
李昭成比李瑕傻气些,说话却好听得多。
“晚辈想先带叶公去看证据,可好?”
叶梦鼎含笑颔首,吩咐停下轿子,让下人自回府邸。
“走吧。”
“请。”
李昭成遂领着叶梦鼎穿过热闹的大街,拐过几条巷子,进了一间客栈。
再从后面出来,两人俱已是寻常打扮,仿佛是一对祖孙。
一辆驴车停在巷口,接了他们,往御街行去。
……
此时是戌时三刻左右,御街上灯火通明,街边小贩正大声吆喝着,行人如织。
李昭成轻手掀开车帘,露出一道细缝。
“叶公请看,那正在被押送的三人,可是忠王亲随?”
叶梦鼎凑过去看了一眼,道:“不错。”
“押送他们的八人则为皇城司暗探,为首者乃皇城司都知顾奕。”
叶梦鼎点了点头,眼中已有忧色,喃喃道:“贾似道……这是打算将荣王之死栽赃到老夫头上啊?”
李昭成真心敬佩,又盛赞了一句。
“叶公见微知著。”
“该如何向官家自证清白?”叶梦鼎低声自语着,已面泛愁色。
李昭成不由惭愧。
他想到了李瑕所言——“及早告诉叶梦鼎,他或能自证清白,但我不能,我们要做的,不全是帮他,而是将他拉到我们这边。”
叶梦鼎又自语道:“除了人证,只怕还有物证,在忠王府?”
他一双老眼又向长街那头看了一眼。
两名皇城司暗探走在前面开道,之后是顾奕按刀而行,另外五名暗探则是按着那三个人证,这样一行人正喝开人群,向宫城方向走。
“看来,顾奕已审过这三人一遍了,老夫有办法了……”
叶梦鼎话到这里,脸色突然僵住,一双老眼圆睁,怀疑自己看错了。
视线中,一个挑着担的小贩挡在了顾奕等人面前,扁担一晃,筐子里的瓷器掉落,碎了一地。
暗探们正在大骂,突然,街边冲出几个汉子,撞在了那些暗探身上。
顾奕还按着刀,威风凛凛的样子,背后突然便显出一段匕首。
滴着血……
叶梦鼎张了张嘴,长须抖动。
前一刻,他还听到纷繁杂乱的声音。
“咣啷!”瓷器碎在地上。
“哎哟……”
“干什么?!挡你爷爷道了知道吗?!”
“效用恕罪,小人马上捡……”
“没长眼吗?!”
“都知小心!”
“……”
但随着这一刀,叶梦鼎像是一瞬间聋了。
在他耳里,整条长街静下来,再听不到那些叫卖声,吵闹声。
只有那匕尖的血还在滴着。
他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当街杀皇城司都知。
那素来精明能干的顾奕,竟就这般轻易地仰面倒下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刀就捅进去了?
一刀就死了?
人命就这般脆弱?
~~
“啊!”
尖叫声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嘭”的一声,有幡棚倒落,人群如流水般散开。
“杀人啊!”
“杀人啊!”
长街乱作一团。
“嘭!”
有人掀翻了摊铺,执起明晃晃的单刀,冲向了剩下几名皇城司暗探。
“噗!”
血溅得很高……
叶梦鼎老眼圆睁,已然完全吓呆了。
他苍老的身子颤抖不停,不敢继续看那血淋淋的一幕,却根本来不及转身。
终于,李昭成放下了车帘。
“叶公受惊了,请放心,不会误伤到百姓。”
叶梦鼎又是一抖,愕然张了张嘴。
“你……你……李李李非瑜怎敢?他怎敢?”
又是“嘭”的一声响,驴车震了一下,有重物被丢上车辕。
“别杀我……呜……”有人在怪叫,被堵上嘴。
车厢内,李昭成并不理会,郑重看向叶梦鼎,开口道:“叶公还不明白?贾似道的刀已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外面又是两声重响,有人喝道:“货到了,走!”
“走!”
显然,那些杀人的汉子正在拉着驴车跑。
叶梦鼎摔了一下,再起身,只听得远处已有巡捕在大嚷着。
“追捕凶徒!”
“追捕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