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封信推给路明非,用一种深沉且和蔼的目光注视这个少年。
“孩子,这是你的母亲拜托我转交给你的信。”
他换了称呼,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路明非花了几秒钟回忆,确实,这就是第一次,以前昂热从未用“孩子”这样的亲近的昵称叫自己,要么是s级,要么是明非。
他也大概能理解昂热为什么会换了称呼,身份不同,称呼不同,现在的他不是卡塞尔校长,不是密党的传奇,也不是路明非的老师,现在的昂热,只是路明非父母的友人,以长辈的身份。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信上。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夏天,一大帮子人在丽晶酒店的总统套房,看起来就非常脱线的古德里安教授用深情且不太标准的发音,对他说。
“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不对,仔细想想的话,那应该是半年前,只有半年。
但是对他而言,确实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以至于此刻的路明非回忆起来,都会觉得陌生,像是面对一张上了年头的老照片,里面的人都已模湖不清,他努力的想啊想,想啊想,但就是想不起他们到底是谁。
这种感觉令人茫然,手足无措的茫然。
路明非的目光逐渐凝重,他看了眼桌对面的昂热,昂热微笑着,像是在鼓励,他又低下头,来自父母的信宛如一只放了猫和毒药的黑箱,薛定谔说你在打开黑箱前永远不知道里面的猫是生或死,路明非也一样。
这么说感觉会很奇怪,但确实,路明非确实这样认为,是他的直觉,武者的直觉。
在拆开这封信前,他永远不知道他的父母,是生或死。
他已经想不起爸爸妈妈的脸了。
很可笑吧。
武道典籍三千六百余,路明非倒背如流。
这样的他却记不起两张脸,还是至亲的脸。
童年的记忆也虚无缥缈的如同一场梦境。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初的他是听到爸爸妈妈的信就会偷偷跑到厕所哭鼻子的死小孩,真的衰死了,还脑子抽了跑错到女厕所,被诺诺笑了一顿。
现在呢?
路明非拆开信纸,读完上面的文字。
信是妈妈写的,从笔迹就看得出,大概她是很温柔的人吧,路明非根据字迹想象着她的样子,但是好难。
她在上面说她为路明非去年的成就感到骄傲,为无法参加路明非的生日而遗憾,叮嘱路明非照顾好自己,大概天底下的妈妈都是很细心的人吧,她写了很多路明非都没注意的小事,但其实,不注意也没关系的,他不是小孩了,他很厉害了,他是天下第一的武者呢,青铜与火的权柄也在他手里呢,所以睡觉踢被子啊吃饭挑食啊喜欢吃棒冰啊,都没关系的。
说到底,他已经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死小孩了,他长大了。
那你们呢?
你们错过了我全部的成长,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变成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了,而你们却以为我还只是当年那个总把衣袖弄脏的小孩。
昂热看到很奇怪的一幕。
路明非在读完他父母的信后,没有流泪,没有感慨。
他竟然,笑了。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扶着额头,撑着桌子,肩膀一耸一耸,看得出他是有想要努力的控制住自己,但失败了,路明非就这样笑了好一阵,笑得昂热的脸逐渐僵硬。
他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了。
终于,路明非止住笑。
他喘匀了气,问昂热。
“所以,他们还得忙么?”
路明非指着信。
“很抱歉,但我必须得说,孩子,你的父母都是很优秀的人,他们的任务非常重,但他们是爱……”
“好了好了。”
路明非摆手,正了正面容。
他说。
“我知道的。”
“他们是爱我的。”
“我也是爱他们的。”
“要末日了嘛,大家都得努力啊,要不然全世界都得跟着一起玩完,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路明非拿起快子,在桌面顿了顿。
“妈妈说您会补我一顿年夜饭。”
“就是这桌吧。”
“其实吧,有时候我也觉得过节什么的挺麻烦的。”
“好不容易休息呢,玩游戏不好么,要不然找个地方躺着看一天电视也可以啊,年轻人其实没那么有活力,大家都很懒的,说到底,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路明非笑了下。
“哇,校长,你看我也能说出很厉害的话了。就这句,已经拼尽全力这句,我看都能上名人名言,就挂在学校走廊上的那种。”
他忽的想了想。
“不对,这句被人说过了,不算我的。”
“算了,不重要。”
路明非开始吃菜。
一边吃一边点头。
“但是啊,很奇怪的,年轻人不想过节,等他们老了,又会盼着等着过节,一家人聚在一起,就算只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也会很开心。”
昂热跟着动快,路明非不好意思的笑。
“说起来,我也真是的,应该等校长您开始吃之后再动手,您是长辈嘛。”
昂热爽朗的笑。
“不必在意,明非,我们只是吃顿饭,吃饭嘛,开心就好。”
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这话中,我爱听。”
他举起杯子。
“来,校长,咱走一个!”
碰杯,饮酒。
路明非扬眉,味道好正的梅子酒。
他吐出一口气,想起了师傅和小师妹,和他们度过的年关,将馒头作烧鸡,吃的也就那样,但月光下小师妹的脸真好看,严厉的师傅也显得和蔼。
已经这么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