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尚书有政敌,因此这事刚传出,邱尚书在下了朝会时,就被一个死对头一脸担忧地问:“邱兄家中可是一时周转不开,若是尽管开口,同朝为官多年,老夫若能帮忙,必定帮的。”
邱尚书听到死对头这般说,几乎称得上是惊恐的,这死老头会借钱给他,那太阳必定打西边升起了,及至看到死对头眸子里的揶揄,更觉得有问题,当下就道:
“谢过赵兄了,老夫虽说不上家有恒产,但已经够吃够住,无须劳烦赵兄。”
赵兄顿时一脸吃惊:“是么?老夫还以为邱兄家里一时周转不过来呢,连一个小小的云吞铺子都使起了劲儿。”说到最后,再也没有遮掩自己的嘲讽了。
邱尚书最近忙于政事,并不清楚京城的流言,闻言心中吃惊,老脸板起来:“这必是有人诬陷,其内情老夫定会查清楚。还请赵兄莫要以讹传讹,散布流言。”
说是这么说,可是回去之后,怒气冲冲地找来自己的儿子,问起这事。
这的确是邱大太太所做,传言传出来后,邱大老爷便从邱大太太口中知道了,此时听到邱尚书问起,支支吾吾地说了。
邱尚书勃然大怒,狠狠地骂了一顿邱大老爷。
邱大老爷道:“爹,这云吞铺子是萧遥那个死丫头的,我们家闲之,便是被她克死的,如何不能谋夺她的铺子?”
“蠢货,想谋夺别人的东西,便做好看些,做不好看便不要做,省得留下话柄。”邱尚书气得直抽抽。
不过他也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此事不是儿子做的,应该是儿媳妇做的。
因此即使家翁对儿媳妇有意见也绝不说,而是通过儿子敲打,邱尚书在晚间用饭时,还是给了邱大太太难看。
邱大太太谋夺云吞店不成,还首次被家翁给了难看,一张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
第二日,更厉害的来了,邱尚书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二儿子媳妇帮忙管家,气得邱大太太当即下不来台,回去之后砸了不少东西,并跟邱大老爷哭诉。
邱大老爷也烦,说道:
“你好意思跟我哭,爹方才又训斥了我一顿,我也还没委屈呢。你说你要抢云吞铺子,便放聪明些,一气抢了来,如今这般,云吞铺子没抢成,倒叫人发现了,传得到处都是,这都是什么事?爹今天上朝时便被御史弹劾了!若明天还有御史弹劾,你还得委屈着。”
邱尚书也是有几下子的,第二日便没有人弹劾他了,可是皇帝却记住了这件事——皇帝很爱吃云吞铺子的云吞,特地命御膳坊要了方子回来做着吃。
也不知是哪个皇子的手段,当天皇帝便吃云吞做早膳的,这一吃,可不就记起这是民间的方子了么,自然就想起邱尚书的所作所为。
人家就一个云吞铺子,邱尚书家居然也贪婪得想吞下,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邱尚书很不快,他不快,回来就对邱大老爷撒气,邱大老爷被骂多了,也开始对邱大太太撒气。
邱大太太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妯娌暗地里笑话,没过两天,生生气得病倒了。
萧遥知道这些后续,很是高兴。
她就知道,如今几个皇子正处于拉拢朝臣打压兄弟及兄弟势力的关键时刻,她只要给点火星子,就有人将之弥漫成大火,烧得邱尚书烦不胜烦。
让邱大太太再没空谋夺云吞铺子之后,萧遥继续参悟老妪留给她的功法以及物色店铺继续扩大生意。
这天,她与穆氏一块出门。
路过一家银楼时,穆氏看了看萧遥头上的银簪子,一阵心酸,便道:“遥遥,我们进去看看首饰。”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头上只戴了一根银簪,着实委屈了她。
萧遥因为穆氏要买,便点点头,跟着进去了。
进了去,穆氏开始看首饰,极力挑选便宜又好看的。
萧遥看着各种饰品,颇有眼花缭乱之感。
看了一阵,见价格都还挺高,不是她现阶段能买得起的,便没再看,而是坐在一旁等穆氏。
等着穆氏时,萧遥听到旁边一个年轻姑娘低声道:“阿婉,我怕是不能常出门了。我娘这些日子忽地便不许我出门了,让我学这个学哪个。”
“那也没什么,等过几天宜春侯府举办宴会,我们便能见面了。”阿婉低声道。
先前说话的姑娘点点头,犹豫片刻,忽然压低了嗓音:“阿婉啊,问你件事,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亲娘忽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
萧遥本来已经不想再听别人的谈话了,听到这里,顿时精神一震,忙凝神听起来。
阿婉摇摇头:“怎么会呢?我娘从来不曾变过。娴姐儿,你是不是因为你娘不许你出门,才胡思乱想觉得她变了?”
娴姐儿的眉头微蹙,半晌摇摇头:“不是这原因……我也不知怎么与你说。我就是感觉到,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尽管她的一些行为和以往一样。”
阿婉还待再说,她的丫鬟便过来催,她便握了握娴姐儿的手:“莫要胡思乱想,宜春侯府宴会那日,咱们再见面。”
娴姐儿挤出笑容,在阿婉走后,眉头始终微微皱着,显然还是担心自己亲娘一事。
萧遥想了想,便上前去:“赵大姑娘……”
娴姐儿抬头见是萧遥,吃了一惊:“啊,你是萧大姑娘……”吃惊过后,很快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你找我可是有事?”
萧遥点点头,问道:“我可以坐下来么?”
娴姐儿马上点头:“啊,自然可以。请坐,抱歉……”
萧遥摇摇头,坐下来,看向娴姐儿,脸上带着些歉疚之色:“很抱歉,我先前不小心听到了你与方大姑娘说的话。”
娴姐儿听了这话的确有些不快,但是也想知道萧遥来找自己做什么,就没说话。
萧遥就道:“先前,赵大姑娘想必也听说过我。自我落水后,便常到运来客栈玩耍,是也不是?”
娴姐儿点点头:“的确听过。不过,萧大姑娘与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萧遥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听自己的话,便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当年我身体内多了一个人,那些日子,便是那个人控制我的身体到运来客栈中去的。”
娴姐儿一脸震惊:“当真?等等,你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有另一个人?而且她的行事方式与你的不同。”说到这里明白过来,
“你是想说,我娘也是这般情况么?”
萧遥道:“我不敢说便是这般,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不,我想应该便是这般。”娴姐儿很激动,一把握住萧遥的手,“萧大姑娘,你可有什么法子?我觉得我娘真的不再是我娘,我先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荒谬,如今才知道,我的感觉没错。”
萧遥道:“赵大姑娘,我还得先看看你娘才知道。”
“你晓得怎么看么?”娴姐儿忙问。
萧遥说道:“这得看过才知,不过实话与你说,我其实也是半懂不懂。”
老妪留给她的功法,不涉及这个,所以她并不能确定自己能看得出什么并且让赵家太太归位。
但萧遥理解一个灵魂被抢占压制住,拼命挣扎却没有任何办法的无力感,所以她希望试试,能帮到这些人。
娴姐儿忙道:“这也没什么,好歹试试。”说完,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她最近都懒得出门,我回去试试让她陪我到城外的寺庙去礼佛,若定下日期,我便使人与你送信,你看如何?”
萧遥点点头,说了自己如今居住的地址。
两天后,萧遥等来了赵府的一个丫鬟,这丫鬟带来了一张请帖,恭敬地对萧遥说道:
“萧大姑娘,我家姑娘说,太太身子不舒服,便不去礼佛了。我家姑娘想请你参加宜春侯府的宴会,这是请帖。我家姑娘一再交代,请姑娘务必赏脸,陪她去走一遭。”
萧遥点点头,拿了帖子答应下来,又让人送娴姐儿的丫鬟出去。
穆氏在里头听见了,便走出来,有点担心地说:“宜春侯府的宴会,萧家必去,你再去,见了面怕是不妥罢?要不,还是推辞了赵大姑娘的邀约?”
萧遥如今是小门小户之女,身份虽说没有出妇之女那般差,但跟侯门千金比,便远远不如了,再加上是落魄下来的,若去了,怕要被所有人笑话的。
萧遥自然知道,若前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也没放在心上,说道:“不碍事的。”
穆氏听了,怕她年轻不知事,还待再劝。
萧遥便将赵大太太的身体内或许也住了另一个人的事说与穆氏听。
穆氏听得很吃惊:“怎地这么多恶灵?是地狱之门大开了么?”想了想又担心地看向萧遥,“你的身体才被霸占过,再接触这些恶灵,可会再次被附身,或者有生命危险?”
萧遥笑着摇头:“不会的,我先前被带走,得了奇遇,有自保之力的。”
这是真话,她虽然还没参透老妪传给她的功法,但是身体内却有老妪给的功力,实在不行,用蛮力打就是了,总不会吃亏的。
穆氏听了,郑重地看向萧遥,“既不会有危险,那我便不再阻拦你,毕竟能帮一个是一个。只是,你此去,必会有人嘲笑你,你莫放在心上。”
萧遥点点头。
转眼到了宜春侯府举办宴会那日。
萧遥自己用的是家里先前买下来的破旧马车,戴上穆氏给她买的素雅的银饰以及玉器,便出发了。
在京城一众高头大马以及豪华马车中,她的老马与破旧马车,显得格格不入。
许多人家的车夫都忍不住边看边笑,还低声跟车里的丫鬟们细说,也当是给主子们一个乐子。
坐在马车里的主子们大是讶异,便从帘子的缝隙看出去,看着那马车,有的笑了,有的则很吃惊,还有刻薄的直接嘲讽:“莫不是走错了路的老农罢?宜春侯府的宴会,可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娴姐儿为了等萧遥,一早便到了,跟赵大太太找了个理由,就在外头等着。
当看到那辆马车,她也没多想,听到车夫笑话,还叫车夫别说。
这时她身边的大丫鬟道:“姑娘,这会不会是萧大姑娘的马车?那日我去了她家一趟,地段虽然不错,可是家居等都很是老旧,看着银钱不大宽裕的样子。”
娴姐儿看着那辆被众多人家行注目礼的旧马车,有些迟疑:“总不至于罢?”
萧大姑娘既知今日来的是宜春侯府,不管内中多拮据,想必也会租赁一辆好马车,把面子做足吧?
话音刚落,就见破旧马车停了——许多富贵人家为了表示自己与这破马车并不认识,都避着破马车走,故破马车很快混到了排队进入宜春侯府的最前面。
娴姐儿便看到,萧遥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果然是萧遥!
娴姐儿顿时目瞪口呆。
她身旁的大丫鬟道:“姑娘,我们还是莫要上前与萧大姑娘一块走了罢?”
若走在一起,怕几年的脸都被丢光了。
娴姐儿还没说话,便看到萧家的马车在萧遥的马车后停下,萧二姑娘领着一个姑娘从马车中下来,一脸惊愕地与萧遥打招呼:
“大姐姐,你怎地坐了这马车?若囊中羞涩,只管与我说来,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头上戴的银簪看着还算别致,但也太素淡了些。”
萧韵这次不怕被穷书生们看见并嘲讽,因为穷书生没资格来此处,而京中人家多数升了一双富贵人,听到她这话,心中只有认同的,必不会说她不对。
萧遥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安之若素地看向萧韵:“谢过萧二姑娘关心。”
萧韵见萧遥半点不尴尬,心中很是不解,遂又说道:“我只是怕你过得不好,却又不与我们说罢了。虽说你离开了萧家,可咱们到底姐妹一场。看你过得如此拮据,我也是于心不忍啊……”
她相信,这么说之后,从前说她冷漠不认亲姐姐的谣言,将破了一半。
娴姐儿听到这里,一咬牙,对丫鬟道:“走,下车!”
“姑娘,还是别下去了罢。你看看四周许多人家虽然不动声色,但定是在暗中笑话萧大姑娘的。”丫鬟连忙劝。
若姑娘去与萧大姑娘走一块儿,赵家怕也要叫人笑话的。
娴姐儿斩钉截铁:“下去!”人是她请来的,断没有眼睁睁看着萧遥被羞辱的道理。
萧韵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想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大姐姐,你这次是受谁邀请来参加宜春侯府的宴会的?”
该不会没有请帖便企图混进来罢?
萧韵高兴得差点放声大笑。
四周许多人家听到这问题都竖起了耳朵。
是啊,萧大姑娘自打离开萧家后,便不再是将军府大姑娘,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如何有资格来宜春侯府?
该不会舍不得从前鲜花着锦的生活,没有请柬也硬要进来吧?
宜春侯府迎客的主子以及丫鬟小厮们,也顿时严阵以待起来。
宜春侯府举办宴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没点身份,根本没资格前来。
若硬要来,就莫怪他们不客气了。
娴姐儿感受着落在萧遥面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心中有些胆怯,但还是一咬牙,快步走了上去,一把挽住萧遥的手,说道:“说我邀请萧姑娘来的,可是不行?”
萧韵看到赵尚书的嫡长孙女,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萧遥何时搭上赵尚书的嫡长孙女的?
这种清贵文人家的姑娘,向来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武将家的姑娘的,平素见了虽然也言笑晏晏地打招呼与寒暄,但是绝对不深交,端的壁垒分明。
萧遥有点吃惊娴姐儿会站出来,扭头看到一脸紧张的她,冲她笑了笑。
娴姐儿看到萧遥的笑容,心中的紧张一下子没了。
萧大姑娘年纪比她还小呢,可在众人的指点中却还是如此平静,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由于有娴姐儿,又有娴姐儿给的请柬,萧遥很快与娴姐儿一起进了宜春侯府。
许多人家看到娴姐儿站出来,都很吃惊,且十分不解。
萧遥跟着娴姐儿找了一处坐着说话。
不一会子,娴姐儿平时玩在一起的姑娘便走了过来,笑着与娴姐儿打招呼,对萧遥,也是一张笑脸。
萧遥含笑跟这些清贵人家的千金打招呼,态度平和,既没有胆怯害羞,也不过分谄媚。
娴姐儿那几个朋友原以为她是靠谄媚才搭上娴姐儿的,此时见她态度平和中正,丝毫没有谄媚之意,心里倒高看了萧遥几分。
萧遥与这些千金应酬了几句,便坐在一旁不说话,等着娴姐儿跟她们走,到一边聊她们日常要聊的话题。
娴姐儿在大门口能站出来与她并肩一起进来,已经难能可贵了。
却不想,娴姐儿并不走,跟好友说了几句,让好友走了,自己始终坐在萧遥身旁。
萧遥便对她说道:“你不必在此陪我,若想会友,便去与你的朋友说话罢。”
娴姐儿摇摇头:“你是我带进来的,我焉有不陪你之理?”说到这里,认真看着萧遥,
“说实话,你的稳重与平和,让我自惭形秽,也让我肃然起敬。若不是还要与你说我母亲之事,我是要留下我那些朋友们,让她们好好认识你的。”
萧遥没料到她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评价,笑着说道,“你能站出来陪我一起进来,又一直陪着我,也让我肃然起敬。”
那么多指点和看笑话的目光,可不是普通人能挡得住的。
娴姐儿却撑住了,还是为了她这个平素没有交情的人——即使为了她母亲之事,可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的,给她请柬便以足够了,可娴姐儿还是全场陪她,可见是个好姑娘。
娴姐儿笑了:“你这个朋友,我赵娴交定了!”
萧遥听了,微微一笑。
这时娴姐儿目光撇过一处,马上压低声音:“我母亲来了,在左前方那棵树下。走,我带你去见她……”
萧遥起身,跟着娴姐儿走向赵大太太。
赵大太太适才听人说了娴姐儿与已经落魄的萧大姑娘走在一块,且还十分亲密,心中很是恼怒,马上便找了出来。
此时看到娴姐儿领着萧遥前来拜见,她含笑说道:“萧大姑娘玩得开心些。”
眸子里的冷淡,却还是十分明显的。
萧遥含笑点点头,目光看着赵大太太的眼睛,说道:“赵大太太看起来可真年轻,若不知道,说你是赵大姑娘的姐姐,我也是信的。”
赵大太太听了,笑容淡淡的:“萧大姑娘可真会说话。”心里冷哼,怕便是靠着这嘴皮子攀上赵娴这个蠢货的。
萧遥笑笑,目光从赵大太太手腕上的一串木珠子快速掠过,没有再说。
赵大太太转身看向赵娴:“娴姐儿,娘有事要与你说,你跟我来。”
娴姐儿点点头,看了萧遥一眼,这才跟赵大太太走到一边。
萧遥径直坐在石凳中,想着赵大太太的事。
赵大太太身体内的确有两个灵魂,其中一个已经很弱了,过不了一个月,怕便要被磨灭了。
该怎么将掌控身体的这个赵大太太弄走,让原本的魂魄重新回到身体中来呢?
萧遥觉得有些棘手,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是见过老妪身手往头上一抓,就抓出她的功法精华以及内力来,可是她只是见过,并不曾学过啊。
这时身旁一声嗤笑响起:“萧遥啊萧遥,你怎么有脸来这样的场合啊?你看?连赵娴也人受不了跟你在一块儿被人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