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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当日在他的耳中便如穿堂风,可今时今日,却如鸿濛大钟,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震响。
事实上,自从大周半月间拿下大半个东域后,他的固执便动摇了。
及至整个东域被纳入大周的版图,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只是那时他还不死心,不愿背弃自己所信奉的仁道。
再到后来北域被拿下,他的理念终于被彻底击垮。
在那之后,他对于战报更加渴盼,但原因却已不再是求证对错,而是他害怕,害怕自己等不到陛下所说的那一日。
他这一生活了两百六十多年,他曾辅佐了三位帝王,他曾为这方国度贡献了许多许多的心血。
他,想要带着渴求的消息,毫无遗憾的离去。
三日前,他终于等到了。
那时的他,兴奋的如同五岁稚儿。
可之后,他又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还差了什么东西。
这三日来他一直在屋中、在庭院中枯坐,他想要想出那个差了的东西。
及至方才那道消息传来,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这一生,彻底的圆满了!
因为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差的是什么了,那是最后一丝的负罪感。
他不想让陛下一直对他的错误耿耿于怀,那样,他无法走的安心。
所幸,陛下,成全了他。
“万里悲栏戍山河,百年苦笔驭春秋。”
伴随着沧桑的吟词缓缓唱出,徐良忽然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入了雪地中。
张开臂膀仰头迎接着雪花的抚摸,徐良本来浑浊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同时词意一转、变得恢弘大气,声音也变得慷慨激昂。
“待从头,满头白发乌,为君奉血书!朝天阙,帝临九霄阁,大笑与君别!哈哈哈哈哈……”
笑声肆意而张扬、欢欣而高亢,隐隐中还透着催人泪下的大豪迈。
凉亭中,那中年一片茫然,直愣愣的看着徐良,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笑声止歇,徐良安详闭眼、带着一抹老怀大慰的浅笑朝后缓缓摔去,中年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父亲!!”
一声惶急的悲叫响起,中年风一般出现在徐良旁侧,赶在徐良摔倒在地之前抱住了还有些温热的躯体。
“父亲,父亲!您醒醒、醒醒啊!陛下已经赦免您了,陛下都已经原谅您了,您怎能走,您怎能走啊……”
中年放声嚎哭着,泪水模糊了整个视线,一颗心更是痛的阵阵发颤。
徐氏向来都是仁道理念的执牛耳者,他们家族的子弟都以忠孝悌义为最高理念,很少出现离经叛道之人。
而对于徐良这位仁道的集大成者、这位他一直无比崇敬的父亲,他更有满腔的孺慕之情。
而今,他最为崇敬和孺慕的父亲于眼前逝世,他又怎能不悲痛欲绝?
虽然他一个月前就已经发现了父亲心力衰竭、年老体虚到了极限,但却一直不敢有心理准备。
奈何,世间之事,终归不是自欺欺人可以改变的。
悲痛之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三日前父亲对他悉心教诲的时刻。
那时的父亲,望着他满脸慈爱,浑浊的眼睛中也透着温和与睿智。
他记得父亲对他的每一句叮咛,他也不敢忘。
“儿啊,为父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我们的仁一道并无错,陛下的霸一道也无错。
就像是路边的花草,各有各的艳、各有各的用,区别只在于对谁有用、有什么样的用。
又像是南海之地的椿草与北域之地的雪苓,椿草至北域则难活,雪苓往南海也难生。
为父之错,错不在推行仁道,而是错在劝谏陛下使用仁道。
因为陛下要走的是大一统之路,是远征九天百族之路,这条路需要的是猛火炼精金,而不是润物细无声。
而霸道与仁道的区别,恰恰就在此处。
霸道对应的便是猛火炼精金,仁道对应的则是润物细无声。
打天下,要的就是猛火!
所以,为父错了。
但,九天靖安之后,那朝廷的重心便会转移到守天下、治天下,这个阶段需要的便是润水。
到了那时,便是仁道登台之时。
儿啊,你记住,仁道的核心传承万万不可断绝,一定要将其延续下去。
从这些时日陛下的布政为父看得出来,陛下也并未否认仁道,只不过是将仁道留在了民间,暂时在朝廷高层中进行了封禁。
我想,陛下这也是在为真正大一统之后的治天下做准备。
但在那之前,霸一道才是最适合朝廷的,因为朝廷的征途将是百族为主导的其他重天。
那等征战,可容不得仁道大行其是。
只可惜,为父怕是看不到陛下带领我朝大军为我人族一雪远古之恨、近古之耻的那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