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杨绘王存二人宦海沉浮多年,面对赵煦这个皇帝的大声呵斥,还是脸皮发热,无地自容。
到了这种时候,再去狡辩有没有攻讦,诋毁,构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图惹人笑话!
赵煦见两人说不出话来,压了压怒气,淡淡道:“给家人写信,去刑部自首吧。”
王存神情动了动,欲言又止。
皇帝陛下将态度在他们面前挑明了,外加他们那些破事都在皇帝陛下眼中,着实没有勇气再说什么。
赵煦盯着两人,道:“怎么,还想去请示谁吗?”
王存脸色急变,噗通一声跪地,身体剧烈发抖。
杨绘并不知道王存背后还有人,更不知道是谁,只以为王存是反对变法,眼见官家点明,他心头狂震,忽然跟着跪地,头上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喘。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初入仕的小白,他转瞬就想到了。
赵似就站在赵煦身旁,眼见赵煦三言两语将这两位大相公吓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小脸上都是敬佩之情。
赵煦盯着两人一阵,又瞥了眼身旁的赵似,道:“十三弟,你看着两人,让他们写出名单,然后押去刑部。”
赵似连忙抬手,有模有样的道:“遵旨。”
赵煦没有再看王存,杨绘两人,转身就出门,带着一大队禁卫赶去下一个地方。
王存跪在地上,苍老的脸上一片雪白。
如果只是结党攻讦,构陷朝臣,反对新法,或许还有救,但涉入了皇位争权,那绝对十死无生!
杨绘心里大恨,终于明白今天的阵势怎么会会这么大,甚至于官家亲自带着禁卫来到他的府邸,原来这王存大逆不道的涉入了皇权争斗!
‘该死!’杨绘恨极,恨不得扑过去咬死王存。
这要是追究起来,他们杨家足以抄家灭族!
赵似板着脸,握着刀,看了眼身后赵煦留下的禁卫,转向跪着的两个人,声音稚嫩又坚定的道:“来人,给他们文房四宝,让他们写。”
有禁卫应着,快速去找。
王存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写。
他要是不写,皇帝陛下明显知道,那必然不会轻饶。
杨绘跪在地上,脸色阴沉,瞥向王存,目光凶厉。
王存心头冰冷,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恐惧,颤巍巍的拿起笔,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赵似看着,小脸忍不住的高兴,右手握剑,身体越发笔直。
赵煦出了杨府,坐着马车,横穿御街,路过樊楼,马车停在了孟府大门前。
这时的孟府,已经被禁卫围住,大门敞开,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赵煦下了马车,看了眼,径直向里面走。
陈皮一路跟着,暗自凛然,这些布置,他之前并不知道!
他暗自警醒,同时看向孟府正堂方向,微微皱眉。
这是孟府,孟美人的娘家,现在住着的是她的爷爷孟元,曾经率兵在宣德门下与赵煦对峙的人。
陈皮悄悄看了眼赵煦的侧脸,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孟美人已经是太皇太后下诏的承认的皇后,只不过没有举行册后大典。
要是处置了孟元,那孟美人或者说孟皇后该怎么办?
陈皮不敢多想,一众人跟着赵煦已经来到了孟府正堂,孟元站在台阶下,抬手行礼,道:“臣孟元,参见官家。”
孟元很苍老,脸角黝黑,瘦削,双眼凹陷,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赵煦审视了他片刻,道:“到里面坐吧。”
孟元没有什么表情,侧身让过赵煦,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了堂里坐下,下人上完茶,就剩下赵煦与孟元,陈皮以及几个禁卫。
孟元面无表情,身形瘦弱,端坐却自有一股气势。
赵煦没有喝茶,没有绕弯子,正坐的看着门外,目不斜视的道:“论关系,孟美人是朕的皇后,百姓人家我还得叫你一声大爹爹。论纲常,我是君,你是臣。你应该考虑你的孙女,考虑孟家的长远,再不济还有‘大逆不道’四个字,朕一而再的给你机会,着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一条路走到黑?”
孟元也正对着门,表情漠然了好一阵子,开口道:“陛下,有些事情,由不得人。”
赵煦听懂了,这孟元是没有回头路了,便道:“朕不会为难孟美人,也不会废她,她明年会被正式册立为皇后。孟唐是朕的小舅子,他要是有才,朕与常人一样对待。”
孟元心头剧震,难以保持平静了。赵煦的话,就是只涉及他一人,不诛连,保全了孟家!
孟元脸角抽动再三,还是起身,伏地道:“臣叩谢陛下!”
赵煦看了他一眼,径直起身离开孟府。
孟元跪在地上,一句话没有,直到赵煦出了正堂也没动。
赵煦上了马车,陈皮才忍不住的问道:“官家,就这样走了吗?”
赵煦神色淡然,道:“这样他还能挺得住,他就是千古第一大忠臣了。”
陈皮猜不透赵煦的用意,不敢多问,又道:“官家,现在去哪里?”
赵煦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的思索着,片刻后道:“宫外差不多了,该宫里了……回去吧,走的慢一点,给他们一点时间。”
陈皮越发不明白了,不知道‘他们’具体指的是些什么人。
不过,马车还是慢了下来。在一众禁卫的护送中,赵煦的马车缓缓行驶。
开封城里,巡逻的禁卫到处都是,街面上的行人几乎看不见。但不少人从窗户,门缝里看着赵煦的队伍,神情凝重,窃窃私语。
没有走多久,忽然一个禁卫追上来,递向马车一封书信,道:“官家,孟虞侯写的。”
孟虞侯,就是孟元。
赵煦伸手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纸看去,只见是笔墨未干的一个个人名,大部分是禁军中的,城里城外都有,楚攸控制的殿前司军中有,虎畏军中,甚至于,几经他清洗的宫中禁卫也有!
赵煦暗道一声侥幸,心里自语:诸葛一生唯谨慎,幸亏我谨慎了,否则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沟里翻了船。
赵煦看着这份名单好一阵子,揣入怀里,道:“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