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儇看了一眼那边照着地面的灯笼,以及领人过来的妇人,下了最后一阶木梯,大步迈去地上跪伏的嫔妃身前。
“听说,尔等在外面两年,过得逍遥惬意,不知是哪位郎君让你们过得舒坦?可否告知朕?朕也好褒奖一番。”
下面,众女只是低声抽泣,也有被突然的变故吓得不敢做声。
“尔等聋了?”
李儇见没人回答,心里那团火像是扑了滚油,猛地窜了起来,压抑不住,猛地上前两步,一脚将就近的一个女子蹬倒在地,照着对方腹部又是一记猛踹,女子身子弓成了虾状,凄惨的哭喊。
“陛下!!”
广德公主的声音传来,这才让打起凶性李儇停下脚,朝过径直过来的妇人摆手:“姑母休得管此间事,朕这些妃子欠管教,朕要行家法!”
说完,转身抬脚呯的踢在那妃子脸上,淤青、血迹瞬间在她脸上绽开,凄厉的惨叫一声,直接昏厥了过去。
之前那年龄较小的王才人,擦了一下嘴角血迹,冲过去将那妃子拖回来,肩头就被皇帝蹬了一脚,与昏厥的女子倒在了一起。
“李儇,住手!”
广德公主已经过来,她手中拐杖重重在地上顿了一下,厉声喝斥:“陛下若再对她们动手,老身就拿这根拐杖替你父皇训你!”
“皇姑母!”
李儇一脸凶戾的转过身来,同样厉声朝妇人嘶吼:“你不问问她们,为何朕下如此重手?她们叫别人夫君,朕如何能忍!!这比黄贼住在这皇宫,还让朕心痛!朕心痛啊!”
广德公主看着他,抿紧了嘴唇,重重呼吸两下,抬手指着自己,缓了缓语气。
“姑母知晓,儇儿,你来问姑母,先让她们都回去。”
然而回答她的,是李儇歇斯底里的一声。
“不!”
“好,姑母告诉你!!”
就在广德公主说出这句的一瞬间,那边跪伏的嫔妃里,陡然呵呵的轻笑传出,皇帝李儇还想说话,听到这笑声,脸上怒容更盛,居然还敢发笑,偏过视线看去,之前被蹬倒在地的王才人捂着瘦弱的肩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她发髻凌乱,嘴角还有牙龈被打出的血迹,双目有着泪水淌下来,眸地蕴含的,那是对一个人失望的颜色。
轻声更咽着,缓缓开口。
“殿下,何必告诉他.......什么天子皇帝.......不过一个懦夫,我不喜欢懦夫,就喜欢强硬、厉害的男人,怎么了?!”
“你有脸了!你家可是名门望族,岂能说出这番话!!”李儇脸色涨红,指着只有他肩头高的女子骂了出来,“丢尽你家脸面,丢尽朕的脸面!来人,将她给朕.......”
不等他说完,那边摇晃、发抖的女子笑了起来,笑声渐渐拔高。
呵呵......
哈哈哈!
她双目湿红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从前一直尊崇的男人,此时仿如一头疯狗在那狂吠,她笑的胸口都在微抖。
“名门望族......陛下啊,我家早就没了,朝廷守不住长安,我家在反贼入城的时候,被杀干净了......就连从小养大的那条狗也被宰杀吃肉.......家都没了,我哪里还能顾得上丢脸......论到丢脸,大唐百万之师,连一帮草贼都挡不住,陛下还偷偷丢下百姓和我等妻妾,跑去蜀地,陛下你的脸面呢?陛下身边那些高歌颂德的文武百官,他们将城丢了,不去不问问他们可否丢脸,却张牙舞爪的质问我一个女人......乱世陛下都想着不要脸的保命,我们为何不能——”
极力掩盖的遮羞布,被一个女子挡着这么多人面撕开了,周围鸦雀无声,就连抽泣的声音也都静止了下来。
“朕杀了你——”
发愣的李儇双目发红,握紧了腰间剑柄,发狂的拔出宝剑,周围还有“陛下!”“住手!”的声音里,‘锵’的一声拔出寒光,一剑斩下。
火把忽地摇曳,刹那间,血光自白皙的颈脖飞溅扑开,柔软的身躯映着火光倒了下去,鲜血缓缓流出,映出一片猩红。
血腥味弥漫,令得剩下的嫔妃跪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九玉面色冰冷,只是抬手抹去脸上溅来的一滴血珠,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刚才还说话的王才人,那番话仿佛在他心里拨了一下。
“陛下,你做过分了!”他前面,广德公主胸腔剧烈起伏,这些嫔妃与她同住院落两年,这个年龄不过十七的才人,热气活拨,又懂礼数,每日都会来向她请安,眼下却是变成了一具尸体,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仍旧咬紧了牙关,几乎低吼出来。
“陛下不信她们,就是不信老身,也不信已死相托的顾常侍,更不信差点因为抱拳陛下嫔妃而被黄贼识破的耿青!”
那边,一个过去抱住尸体的妃子泪流满面,“是耿青.....可是那环境下,只有说是他女人,才能从贼人手里脱困,但臣妾与他从无瓜葛,都是清清白白。”
“把她们打下去,交给大理寺!”
李儇眼下根本听不下去,将手里还丢血的长剑一丢,抬手招来侍卫,将一众嫔妃带走,此时,却没有一个女子朝他哀求,只是低声抽泣的望去躺在血泊里的姐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随侍卫走远。
‘她们连朕一眼都不看了......’
皇帝抿紧双唇,望着远去的一众嫔妃,声音冰冷:“带朕姑母回去歇息。”说完,叫上田令孜离开,途中,他脸上许久后才有了情绪,边走边说:“耿青无错,皇姑母也无错,朕的那些爱妃更无错。唯独朕做错了,但事情已经发生,朕就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错,已经丢了一回脸面,就不能再丢!”
“陛下说的是,君上威严不能冒犯,那耿青如何处置?”这是田令孜回朝后,第一次掺和一件事,他知道,重新掌控朝堂,许一步步来。
李儇停下脚步,看着水池浮动的涟漪。
“耿青有大功,但资历威望太浅,年龄偏小,难以服众,待过段时日,找个由头将他贬下一级,去当个侍郎,或翰林学士、散骑巡俭一类,多读读书,跟于驸马一样,当个清散官。”
“喏!”
身后的田枢密笑着拱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