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他们是从牛角镇另一个方向回来的,不经过新林县,实际上这个方向直接就可以回到小溪村,但考虑到白芷那新媳妇第一次进门的忐忑心情,是以决定先会镇上安顿一晚。
走在前往牛角镇的路上,沿途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路边的野柿子树上挂满了果子,口感酸涩难以入口,年幼时云景还带着这种果子去学堂给同学们品尝呢,看着他们吃下果子后的苦瓜脸别提多欢乐了。
一低洼出偏僻的小坑里,云景遥记当年回村途中内急,还在那里撅着屁股解决过五谷轮回,当时应该憋回家去的,可惜憋不住,毕竟能肥田。
还有拐角处的一块大石头,当年云景也曾站在上面故作深沉的遥望远方……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亲切,外出大半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个时代一切都显得无比温吞,好似永远都一成不变,不像云景记忆中的前世,很多地方日新月异,过一段时间连熟悉的东西都看不到了。
人这一辈子,因为有着无数的记忆才显得有意义,可当熟悉的一切都不在了,记忆模糊,那么未来也就变得有些茫然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旅程,有人说那是成长的代价,但云景觉得,那是因为一个人没有了寄托。
他和她说着年少时的趣事,分享着曾经的快乐点滴。
她告诉他,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能和你留下更多美好的记忆,能更多的陪伴着你,但如今也不晚,因为未来还很长……
“待回去见过父母后,我再带你去认识我的几个朋友,从小到大的玩伴,关系很好的,我给你说过的王柏林他们,没一个靠谱,我的童年少年时期就靠他们乐呵了”,在靠近牛角镇的时候云景对白芷说。
距离上次和他们分开还是在早春,一晃眼都大半年过去了。
“官人的朋友我也很想认识呢”白芷期待道。
云景笑了笑说:“他们若是见到你,指不定羡慕我成什么样子,搞不好会群起而攻之锤我一顿才能解气”
白芷不是太懂男人之间的友谊,闻言愕然道:“他们不至于吧?你们不是朋友吗?”
“正是因为朋友才会羡慕得打我啊,额,不是羡慕到嫉妒恨,而是为朋友表达高兴的方式”,云景解释道。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白芷大概明白,云景的朋友应该不会排斥自己就是了。
所以,在一起后,彼此都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慢慢的,渐渐的,需要一点点融入对方的生活,去认识地方认识的人,去熟悉对方熟悉的一切……
“咦?官人你看那边”,白芷突然指着官道边上一棵大树惊讶道,话音落下,表情又转而变得有些惆怅。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一扫,云景也是有些唏嘘,大概明白为什么白芷情绪一时之间波动这么大了。
只见那棵大树上,被人从上到下用利刃刻下了一段话,看字迹,似乎是女人留下的。
上面写着“走过你走过的路,一天又一天,期待途中与你再次相遇,终不见,不过是缘浅自扰,尽于此,离去山河已是秋”
看完这句话,云景轻轻握了握白芷的手道:“想来应该是一位痴情女子留下的,一天天徘徊在故人走过的路上,终是无缘再不相逢,不知道她徘徊了多久,心头那点念想总归一点点消磨殆尽,她不再寻觅了,走了,但心也空了”
“她一定好难过,走在这条路上,一天天下来形单影只,见不到想见的人,无法想象对方是如何承受那份凄冷的,人走了,心留下了,人却空了”,白芷缓缓靠近云景一些语气幽幽到,为那个留下这段话的女子感到难过。
身为女人,她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素未谋面女子的心情。
相比起来,自身何其幸运,得遇良人常相伴。
“当对方留下这句话的实话,心头或许已经释然了吧,人世间很多东西就是这么无奈,求不得,放不下,可总归要面对现实,当时间过后,往昔种种,仅是心头抹不去的回忆”,云景拍了拍她的小手道。
点点头,随着牛车过去,白芷回首望着树上的那句话道:“那棵树,那段话,记录着曾经有一位女子来过,在这里留下过她人生中最深沉的遗憾”
“或许不是遗憾呢,记忆虽苦,可若连记忆都没有,那才是人间最不值”
“或许吧……”
那棵树总归远去,不过是他们匆匆一瞥的见证,对自身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人世间未曾看到的角落,有多少悲欢离合在上演谁又能尽知?
莫名的,云景心头想到了年初时听到的一个传闻,说是一个女子总是徘徊在牛角镇周围,对方生得极为漂亮,很多不怀好意的人都想打她主意,可对方身手不弱,那些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或许那句话就是传闻故事中那个女子留下的吧,未曾想当初偶然听到的趣事,居然还有这样的后续。
但不管怎么样,那和云景的生活无关,每个人的人生中,总是会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不是么……
很快云景他们就要进入牛角镇了,已经能看到镇外那伫立不知多少年月的牌坊,然而那里却很是热闹,一大群石匠木匠忙得热火朝天,甚至还有个别小吏在那里指挥。
牛角镇虽然不大,但人口却是不少的,纵使云景在这里生活了多年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人,是以那里在忙碌什么他并不知道,也没打算询问,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要再起一座牌坊。
路过那里的时候,宋岩到底是本地人,下意识多嘴问了一句边上的石匠,道:“这位老人家有礼了,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石匠明显是一位老实本分的手艺人,闻言回头一看就知道云景他们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当即小心翼翼回答道:“这位小哥不必多礼,你问我们在做什么啊,好叫小哥知道,我们这是在新建一座牌坊呢”
“这样啊,好端端的为何新修一座牌坊?”宋岩略微好奇问。
云景他们的出现,周围忙碌的工匠们并未停下自己的动作,无外乎是稍微多看了一眼罢了,依旧在忙着自己的。
被问话的石匠明显是拿工钱办事儿,这一停下手中的活儿说话,现场指挥的小吏脸上不喜,不过看云景他们的架势倒是脸色缓和没有说什么,不就是一位公子哥携美出游问个话嘛,没必要得罪,指不定就和什么大人物沾亲带故的,再不去找那个不自在。
石匠见云景他们态度温和,也就放松了些,笑道:“好叫小哥知道,这牌坊可是镇长大人督促修建的,工期很紧呢,要说这新修的牌坊啊,那可是我们牛角镇的牌面了,月前的科举想来小哥知道吧?我们牛角镇小溪村人氏云老爷摘得江州举人试甲榜第一,这可是历史上未有的壮举,当然要立碑著书以供瞻仰啊,还会写进地方志告诉后人呢,因为小溪村云老爷的这次科举成绩,我们牛角镇可谓出大名了,你是不知道,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呢,可惜那位云老爷还未回来,否则只会更热闹,呵呵,你们是路过本地的还是外出远游归来?有兴趣可以去小溪村看看,很多读书人都前去瞻仰云老爷生活的地方呢,就连镇上学堂都在几天前组织了一次全体师生前去秋游,小溪村如今可风光了,谁提起都会竖大拇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老了的缘故,老石匠一说起来就有停不下来的架势,但那话语间的与有荣焉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景听后表面平静,但内心却道这热火朝天的工地居然和自己有关,专门修建牌坊,还会立碑篆刻自己实际让人瞻仰,这多不好意思啊。
话说回来,自己能让家乡长脸,也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呢。
同时云景也大概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不说其他地方,就小溪村的村民,生活必将得到大大改善,这叫什么,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毕竟村民们都多多少少沾亲带故。
然后吧,自己若是回来的消息传开,肯定少不了各种人情世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云景并不觉得有任何麻烦,荣归故里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风风光光呢,大好事儿。
当然了,云景也不会特意高调的到处宣传,总之顺其自然吧。
问清楚缘由的宋岩下意识看了云景一眼,身板都下意识挺直了些,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客气道:“原来如此,我们牛角镇出了如此风光无限的人物啊,著书立传应该的,那就不打扰老人家了,我等告辞”
“呵呵,小哥慢走,待牌坊修好了你们一定要来看看啊,虽然无法和天子赐予的粮源乡牌坊比,但也很气派的”,老石匠捋着胡须目视云景等人离去。
稍微远些后,白芷这才看向云景一脸与有荣焉道:“官人如今可是很风光呢,专门著书立传,千百年后世人都能知道你,这算不算名垂青史?”
“这都是乡亲们抬举罢了,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啊,我们回去见过父母后,再带你来入籍,若是历史上有我一笔的话,小白你也不会落下的”,云景平静道,没有因为一时的风光就被冲昏头脑飘飘然。
白芷闻言一愣,自己也有那个荣幸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吗?一时之间她内心无比庆幸的同时,也有些茫然了,只觉压力好大,毕竟自己和官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任何举动都会关联到他的,万一记录之人写自己以美色迷惑官人,那不得被后人骂死啊……
云景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挂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小白别多想,世人都是健忘的,目前虽然沸沸扬扬,但最多一两个月,纵使我走在街上明确告诉他人我是谁都不会引起太大关注了,所以啊,哪怕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平时没事儿谁会特意去关注?”
“倒是妾身想多了呢”,白芷不好意思道。
马上就要进入镇子了,云景还没什么,可宋岩总有一种是个人都在对自家少爷行注目礼的错觉,他目不斜视挺直身板生怕做出什么让云景丢脸的举动,开口问:“少爷,接下来您是去镇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