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入阁楼,就听外面传来几声轰轰爆响,接着倪昆的声音,便在他方才立足过的阳台上响起:
“昭王殿下,这出大戏正热闹着,您怎么就要退场啦?这可不行,殿下您可是大反角儿,可不能就这么退场哦。”
昭王冷哼一声,负手立在阁楼正堂,面对阳台方向,沉声道:
“孤王苦心筹谋十八年,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你以为孤王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你以为打退了摩延法,你就已经稳操胜券?想杀孤王,没那么容易!”
“哦?”
阳台门嘭地爆成粉碎,倪昆挟漫天飞舞的木屑烟尘,步入阁楼堂中,对昭王点了点头:
“所以,你仍然不是本尊?”
昭王嘴角浮出一抹诡异笑意:
“你且猜猜,我究竟在哪里?”
倪昆摇头:
“为人皇者,权谋手段不可或缺,但更需有皇者气度,以堂堂之势,挟煌煌之威慑服天下。你醉心阴谋诡计,连本尊直面我都不敢,也配图谋帝位?”
昭王哂笑:“呵,你如此激我,无非是想让我本尊出现在你面前,好让你十丈之内,匹夫敌国。可孤王谙熟兵法,岂会如此愚蠢?倒是你……哈,这次看你死不死!”
话音刚落,脚下地面忽如怒龙翻身,猛地颤抖、扭曲、膨胀、迸裂,更有火山喷发般的烈焰爆发出来,冲天而起,瞬间就将整间阁楼统统淹没。
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十丈高台上半截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化为齑粉。巨大的焰团顶着蘑菇状的黑色焰云冲天而起,宛若一头张牙舞爪的火焰魔兽。
高台周围,十丈内所有的建筑,几乎瞬间就被摧垮倒塌。二十丈内所有建筑也都被掀飞了屋顶。迸射的碎石瓦砾,更是抛飞至占地巨大的王府之外,不知砸破了多少层顶。
高台三十多丈开外的节堂之前,正自激战的双方,也立刻停下了血战。
一是几乎所有人都被那巨大的爆炸声震得耳边轰轰,短暂失聪,二是正有无数碎石劈头砸落,敌我双方,都得先躲过这波碎石雨。
亲眼目睹倪昆追逐昭王进了高台的公主,眼见高台上半截被炸成粉碎,见得那巨大的火焰蘑菇云腾空而起,感受阵阵扑面而来的灼热焚风,一时不禁花容失色:
“倪昆他还在里面!”
这等爆炸的威能,若她身陷其中,就算神凰血脉未被封镇沉寂,能扛得住烈焰高温,也绝对禁不住爆炸冲击,必会被撕扯得粉身碎骨。
少女天子亦揪着衣角,小脸煞白,舌头打结:
“昭王他他他,他这是在高台里埋了多少霹雳火?倪昆,倪昆,倪昆他……不会有事吧?”
说话时,鼻子都在发酸,眼眶里盈出雾气,泪珠儿已在打转。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看倪昆很不顺眼,被倪昆打过屁股之后,更是心中记恨,叫嚣过不知多少次要杀倪昆的头。
可此次出征以来,倪昆练兵作战尽心尽力,带她转战数千里,连战连捷,成了这一片糜烂的北疆战场之上,唯一一抹亮色。
经历了这些之后,此前那点积怨,早被小皇帝抛到九霄云外,内心已将倪昆视为肱股之臣,乃至大周的擎天支柱,早已不知不觉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此时见倪昆被昭王以身作饵,诱入霹雳火陷阱之中,生死不知,小皇帝情急之下,竟是快要哭出来了。
公主震惊失色,小皇帝泫然欲泣,唯苏荔从容不迫,安慰道:
“你们放心好了,我家教主乃是不死之身……”
话音未落,只剩下半截的高台残垣之上,纵出一条浑身冒着黑烟,身上还燃着零星火星的人影。
苏荔眼睛一亮:“看,教主出来了!他一点事都没有!”
天子瞪大双眼,破涕为笑:“哪是一点事都没有?他衣裳都烂啦!”
长乐公主也深深吁出一口气,纤手抚着高耸的心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胸膛里:“我就知道,倪昆早就不怕火了……爆炸冲击,也撕不动他的不坏之身……”
就连八秘卫,看到倪昆挟一身黑烟火星纵跃而出时,眼神之中都满是钦佩。
她们自忖,就算以她们的体魄,在方才那等爆炸之下,恐怕都要尸骨无存。
除非能催动神兵,借神兵之力,方能有一线生机。
曾与倪昆并肩作战,一起挨过炮子的仁二大咧咧一笑:“我早知道,倪昆那家伙,体魄硬得很,手接炮子都不在话下,这点小场面,伤不了他的。”
说着,还朝德一挤眉弄眼:
“老大,刚才你神甲脱落,现出本相时,倪昆可是瞧了你好几眼。我觉着他的体魄,配得上你哦!要不,咱俩换一下,以后你去伺侯公主?”
神甲脱落之后,身上只剩贴身的抹胸、亵裤,露出修长矫健的四肢和有着清晰人鱼线的平坦小腹,连雪白胸肌都暴露小半的德一横了仁二一眼:
“别胡说八道,他可是公主的人。”
正说时,昭王甲士们又呐喊着冲杀上来,仁二也不好再打趣说笑,厉啸一声,短枪横扫,将同时劈来的三口长刀挡开,又劈手一抓,擒住两枝毒蛇般偷袭她小腹的枪头。
那边德一赤手空拳,并指为刀,施展一套刚猛至极的刀法,修长结实的手臂挥舞开来,竟发出铿锵刀鸣,与一个武圣百人将连拼十余刀,将那武圣百人将震得踉跄后退,口角溢血,德一仅只略显气促,一个深呼吸,便已恢复过来。
其余六位秘卫也正自酣战,内圈的天子与公主,正踮脚瞧着倪昆方才跃出的方向。就在这时,她俩脚下的阴影之中,忽地跃出一道漆黑的身影,手持两口匕首,舞出一片湛蓝光晕,同时斩向天子、公主的双腿筋腱。
然而这人却是忽略了苏荔。
苏荔虽然被八秘卫挡在圈中,不好越过她们出手,打酱油到现在,但她如今可是实打实的武圣,且与倪昆双修之下,她的实力,也是与日俱增,比起当日被江踏月一招打飞时,强了可不止一筹。
在天子、公主脚下的阴影刚刚出现异动之时,苏荔便凭天鬼血脉对类似属性气息的敏锐,感知到了一缕极细微的阴死气息,并瞬间锁定了那阴死气息的来源。
当阴影一跃而出,挥动匕首之时,苏荔已然拭雪出鞘,一招“白龙天旋”,舞出白龙光影,将天子、公主覆盖在内。
于是那黑影狂风席卷般的双匕,便与白龙剑影碰撞出连串绵密的金铁交击声,飞溅出漫天细碎的火星。
那黑影一击不中,抬起一双死灰眼瞳,淡漠地看了苏荔一眼,又倏地融入阴影之中。
苏荔刺出的剑光,斩在阴影之上,却只将地上的石板斩裂。
“血脉神通,还是某种影遁异术?”
苏荔满头雾水,纤眉微皱,紧盯着天子、公主以及她自己的影子。
很快,那黑影便再度自影子中一跃而出,发动突袭。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攻击天子、公主、苏荔,而是自顺一脚下的影子中跃出,双匕再度挥出湛蓝光晕,风卷残云般斩向顺一双腿。
这一次他刀子下得更狠,不像对付天子、公主时,只欲断她们的腿脚筋腱,这一次的力道,乃是冲着将顺一双腿斩成碎块去的。
然而,顺一及她左右的秘卫同伴,虽正自抵挡各自身前密密麻麻毫不停歇的攻势,苏荔却一直保持高度戒备。
她眼睛只盯着自己与天子、公主脚下的影子,感知却将八秘卫也覆盖了进去。
尤其那黑影出手之前,影子之中,总会散发出一丝阴死气息,虽那气息非常微弱,可在拥有天鬼血脉的苏荔眼中,却如黑夜中的火把一般鲜明,根本隐瞒不过。
于是那黑影这次出手又失败了。
顺一不及自救,左右的同伴也来不及相援,可苏荔又一次及时出手,仍是一招白龙天旋,帮顺一挡下了那黑影的攻势,还顺势一剑削向黑影脖颈。
然而黑影又如他来时一样,鱼儿入水一般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节堂地下,一座密室之中。
昭王睁开双眼,一脸烦躁地自语:
“那么多霹雳火,居然还是没能炸死倪昆,这真是凡人的血肉之躯么?不仅倪昆难缠,就连当日那个只知亡命奔逃的天命圣女苏荔,如今也长成了大麻烦!早知当日便该下死命令,连她也一并诛除的!”
冷哼一声,昭王喝道:
“来人!”
没有反应。
昭王微微一愣,再喝:“来人!”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昭王心中微微着慌:“杨纵!黑无常、无常女、养蜂人,你们都死去哪里了?”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昭王心中一沉,正待再唤,密室门无声滑开,一个衣衫褴褛,满是焦黑烟火痕迹,却神气地好像地上君王般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好奇地左右观望一番,看向昭王:
“所以,你果然正是覆灭天命教的幕后主使?杨纵亦是与你勾结?话说,你抢我们的传承典藉作甚?又把我们的四部魔经,藏在了哪里?”
看到倪昆,昭王瞳孔骤然一缩,咬牙道:“倪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也有点奇怪。”
倪昆走到一展屏风前,取下一件锦衣打量一番,点了点头,随手撕去身上破烂的外袍,皮肤一震,将满身焦黑烟尘震落,现出肌肤本来色泽,然后把锦衣一披,系好襟带,又到一张桌案边,拿了顶外观精美又不乏威严的金冠,自己动手束发,口中说道:
“我从高台残垣上下来后,看到一面牌子,上书:昭王在此。还画了个箭头。那我呢,出于好奇,就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往前走,走了一阵,又看到一个同样的指示牌……
“就这样,我照着不断出现的指示牌走啊走,在节堂后边的一座假山里,找到了一条密道。密道里一个活人都没有,所有的守卫,统统都死光了,正奇怪呢,就听到你在叫杨纵了……”
他束好头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所以,指引我找到你的好心人,不会就是杨纵吧?你这次,也被他出卖了?呵呵,这太正常了,在灵州,他们对我可是闻声而遁,连我的面都不敢见。你又凭什么以为,这次他们就敢留下来跟我血战到底?留个大个子顶缸,这事儿杨纵有经验。”
昭王脸色阴沉,怒得浑身都在颤抖。
倪昆笑吟吟地瞧着他,步步向前:“王爷,该上路了……”
同一时间。
昭城十里之外,一座僻静山坳之中。
已恢复本来身形的摩延法一边咳血,一边双手撑地,正试图站起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绣着华丽图纹的黑色靴尖。
摩延法心中一紧,起身的动作猛地一顿,一个似笑非笑,空灵飘渺的声音,便落入他耳中:“哟,这不是金刚宗的摩延法小师父吗?怎有空来主界啦?”
听见这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摩延法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坠,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我,我……”
“听说你找到了‘降三世金刚魔杵’的线索?啧,看来确实如此了。不然你来主界作甚?唔,你参与昭王谋逆,莫不是想得到神凰血,炼出破界丹,恢复修为,取降三世金刚魔杵?”
“我,我不是……”
“呵呵,主界可是诸界之祖,水深得很哦。你一个小小的金刚宗开脉修士,在这时节,就敢来主界搅事,不觉得有点勇敢过头了吗?这里呀,如今可还不是你们的地盘……”
摩延法一咬牙,嘶声道:
“如今不是,可灵机复苏之时,天宫降世之日,整个主界天地,都要臣服在天宫之下!你若识趣,便放我走。否则将来,我金刚宗长辈,必将你挫骨扬灰,炼魂夺魄!”
“哎呀,金刚宗这么凶,人家真的好怕哦……”
那飘渺空灵的女声嘻嘻说着,又淡淡道:
“摩延法身负重伤,一身实力最多只剩两三成,正是你练刀的好对手。杨纵,你来,杀了这人。杀了他,纳了投名状,你就是我的人了。然后呀,咱们再把这颗人头,和他身上一件倪昆也想要的宝贝,都给倪昆送过去,他多多少少,也会承些咱们的人情……”
“你,你难道不想知道,降三世金刚魔杵所在?你难道不想得到‘三世洞明法’吗?那可是能三世同修,实力增幅三倍的神通!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我愿与你分享……”
“呵,三世洞明法若真如此无敌,当年你金刚宗,怎会被大周太祖杀得近乎灭门?所谓的三世同修,不过是召唤两个‘横三世’的投影加持罢了,实力虚得很,不值一哂。所以呀,你那秘密,还是自己带着下幽冥去吧……杨纵,动手吧。”
“是,圣女。”
沉稳的少年声音响起,宛若天鹏唳啸的刀鸣,亦倏地暴起。
摩延法暴吼一声,双手猛撑地面,带着满腔的不甘愤怒,撞入那仿佛天鹏展翅、扑击而下的炫烂刀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