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斩龙一役,杀得天下无真龙。凭空造就出了一座骊珠洞天。
陈清流功成身退,从此消失无踪。可即便他再没有露面,三千年来,人间依旧没有任何一条龙种,胆敢越过雷池半步。
“本来就只是路过,来这边做个客而已,但是你这句话,说得不中听了。”
陈清流微笑道:“那就拿你的这颗头颅,来试一试打磨三千载的长剑锋芒?”
这条雪白真龙的一双金黄眼眸,显现出明显的犹豫,两根龙须缓缓摇曳,荡漾起阵阵粹然金光。
陈清流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道号,“青主”。
这位斩龙之人,拥有一把更为隐蔽的单字飞剑。却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而是剑修以战养战,淬炼剑锋,一点点打磨而出。
飞剑的本命神通,就一个字。
斩。
陈清流伸手一抓,水府地界的无穷海水,瞬间干涸殆尽,最终凝为一把青色长剑。
立起这把长剑,陈清流双指并拢,轻轻一弹,剑身震动,颤鸣不已。
王朱只是抵抗那股宛如天道威压的气势,就已经十分勉强,只是她绝对不肯引颈就戮,抬起一爪,重重按住大殿地面。
陈清流摇摇头,“你们这拨新十四境,简直是弱得不像话了。”
王朱竟是被压制得褪去真身,恢复了人形,七窍流血,蜷缩在龙椅上。
就在此时,陈清流刚要跨过门槛,将那可怜虫一剑授首,突然停下脚步,笑骂一句,“于老儿,就喜欢多事。”
原来身边多出了一位中年男子,同样是青衫儒士模样。
正是陈平安。
陈清流咦了一声,“你们双方不是已经解契了吗?”
陈平安点头笑道:“不知不觉中,被动结契,等到回过神来,就主动解契了。”
陈清流斜眼那位年轻山主,啧啧道:“年轻人,有了宁姚这位道侣,还不知足?吃着嘴里的,想着锅里的,不好吧?”
陈平安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
“想救她?怎么救?一个小元婴,不过是跳过了玉璞一层的仙人境,就敢现身此地?”
陈清流转身,随便抖了抖手中长剑,“撇开境界不谈谈境界吗?”
陈平安看了眼屋内龙椅上的王朱,王朱脸若冰霜,不太领情的样子。
陈清流单手持剑,向陈平安跨出一步,笑眯眯道:“想不明白,十分好奇,你要怎么拦,就凭咱们都姓陈?”
陈平安作揖道:“斗胆恳请前辈收剑。”
王朱平白无故暴怒,尖声喊道:“别求他!”
年少时求人,年轻时求人,如今还要求人?!
我王朱已是十四境,天下蛟龙气运凝聚在身。自当生死自负,还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
陈平安斜眼大殿内,没好气道:“闭嘴吧你。”
王朱气得浑身颤抖起来。
陈清流笑呵呵提醒道:“陈平安,想好了,今日与我为敌,代价不小,后遗症更大。”
陈平安眼神坚毅,缓缓说道:“关于王朱,齐先生有所托付,我需要至少给她当一回护道人。至少从目前来看,离开骊珠洞天的王朱,并无任何僭越举动,前辈暂时没有递剑斩龙的必要。”
“哦?”
陈清流扯了扯嘴角,“齐静春亲口对你说的?”
陈平安摇头说道:“齐先生不必说出口。”
陈清流微笑道:“仙人境,太不济事了。你不如喊老秀才过来捣浆糊?我同时有个建议,最好是带上礼圣一起。”
陈平安默然。
陈清流耐心等了片刻,讥笑道:“一个人怎么会活得如此可怜。”
摇了摇头,陈清流手腕一震,那把长剑散为海水,“也不欺负一个晚辈,就当你小子欠我一场同境问剑。”
陈清流看了眼王朱,打趣道:“两次救命之恩,不得以身相许两次?我可以帮忙把门望风。”
王朱颤颤巍巍抬起一把胳膊,低着头,用龙袍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陈清流双手负后,说道:“陈大剑仙,陪我走走?”
陈平安点点头。
陈清流的第一个问题,就出人意料,“在剑气长城,陈清都有无评价过的剑术高低?”
陈平安照实说道:“老大剑仙就没有提及过前辈。”
陈清流揉了揉下巴,“真是让人火大。”
陈平安笑了笑。
陈平安好奇问道:“有一事相问,前辈的修行路上,邹子有无针对过你?”
陈清流哈哈笑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吃饱了撑着管闲事。况且我也成为不了十五境纯粹剑修,不够纯粹。”
陈清流再换了个问题,“我方才略微抖搂了一手运水剑术,你觉得跟陈清都差距如何?”
陈平安一五一十说道:“若是撇开杀力不谈,剑道之上,各有千秋。再说剑术,差距不小。即便各自圆满,但是圆分大小。”
陈清流点点头,一言不发,但是开始转身。
大殿内那个刚刚坐起身的王朱,霎时间脸色惨白。
陈平安只好补了一句,“前辈说自己注定无法成为十五境剑修,晚辈觉得是一句自嘲,仗剑出山、收剑归隐的青主心气,绝不会这么低。”
陈清流嗯了一声。
只谈心气,不聊成就。倒是一句大实话。
两两无言,并肩散步。
陈清流离开这座东海水府之前,没来由说了句,“修行到了人间顶点,又如何,反而最不自由。立教称祖,便觉道狭天地隘。”
说完这句话,陈清流便通过一条归墟通道去往蛮荒天下。
陈平安刚想要御剑远游,继续赶路。
恢复如常的王朱来到他身边。
毕竟是一位身在自家道场的十四境。
陈平安说道:“当年我能够得到那份机缘,成为持剑者,我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不是真正的关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齐先生给予我的信任。”
王朱抿起嘴唇。
陈平安淡然说道:“不管他们在不在了,都不要让给予我们希望者失望。”
王朱咬了咬嘴唇。
陈平安双手笼袖,“只要你始终没有让齐先生失望,我今天是请求一位前辈不要出剑,以后不必求。”
王朱转头望向这个昔年的邻居,她缓缓抬手。
陈平安瞬间横移数步,神色充满了戒备意味。
毕竟如今差了两境。
王朱却只是眼神促狭,捋了捋鬓角发丝。
陈平安脚尖一点,剑光如虹离开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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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世道,大地皆春,乡野炊烟稠密,有客从西边来,衣上犹沾杏花雨。
落魄山,这天来了个道袍装束的清癯老人,腰系一只葫芦瓢,风尘仆仆,还背着琴囊。
贾老神仙,刚好今天来此桌边喝茶,与如今已经高升为一山之长的仙尉道长殷勤叙旧。
来客自称是庐山道士,洪承仙,号玉涧。因为没有想着登山,在道士仙尉那边就没有录名。
老道士比较健谈,说是擅长弹雷氏所斫之琴,碰到了一个同样健谈的贾老神仙,相谈甚欢,老道士便取下琴囊,露了一手。
贾晟赞叹不绝,发自肺腑点评一句真心话,“确是天籁,铮铮然,无烟火气,意非人间也。”
其实像洪承仙这样假装“路过”山脚的练气士,经常有。只是像老道士这样,敢在桌旁落座的,没有几个。
洪承仙喝着茶水,跟那位贾老神仙十分投缘,脚踩西瓜皮,聊到哪里是哪里,谈天嘛,就是话赶话,这会儿说起自己有个朋友,
还算仕途顺遂,曾经官至一国礼部尚书。贾老神仙看破不说破,无中生友嘛。
洪承仙继续说道:“贫道与之相逢于年少时,当秘书郎那会儿,认识了这个担任三卫郎的骄纵少年。”
贾老神仙试探性问道:“起家官?”
洪承仙笑着点点头,自揭其短,“确是起家官,正是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的那个秘书郎。”
贾晟抚须笑道:“道友好家世,难怪言谈举止,如此风雅自然。”
洪承仙继续说那个朋友的故事,浪子回头金不换,从一个横行京畿、行事荒唐的少年,幡然醒悟,开始用功治学,当了礼部尚书之后,与皇帝陛下曾有建言,掌国之君,治国之臣,虔诚信佛,自是好事,却不该一味谄法腴佛。若是竭尽百姓膏血,以供斋设,佛如有灵,岂肯应供。损国库、误农事、耗民力而得其福,则其福必过于所祈之福。修持佛法,可修来生之资。儒家的修齐治平,却是解决当今之务。第二任君主,改弦易辙,开始崇尚道家学说,转去毁寺灭佛。依旧是这位刚刚获封太子太保衔的老人,公开反对皇帝的灭佛崇道。理由是若说今日至近,来生至远,舍近求远,是错误的。那么来生至远,今日至近,便只看今日之明日,不看今身之来世,也是错误的。朝野上下,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晚节不保。只有少数人,认为他是真正醇儒。
说到这里,老道士抬起干枯手掌,轻轻拍打桌上的琴囊,“从年少到年老,都是莫逆之交,但是他当了官,贫道修了仙,难免渐行渐远渐无书了,时过境迁,故地重游,昔年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老友家宅,杂草丛生,老木欹斜瘦韧,枝节如筋脉。独存一株古本海棠,依旧堪称风姿绰约,如一位孤芳自赏的绝代美人。”
贾老神仙唏嘘不已,跟上一句,“不知几人有几回,曾经醉倒花影中。”
崔承仙端起水碗,伤感道:“无解啊。”
贾晟不太愿意评价此事,就只是端起碗,与崔承仙磕碰一下。
就在此时,坐在竹椅上的年轻道士,冷不丁开口说道:“有解。”
崔承仙转过头,笑问道:“何解?”
仙尉答道:“有心无力,挂冠辞官,退隐山林,这种高风亮节,家族子孙辈见到了,朝野上下见到了,都知道原来天地间,还有读书人是如此读书的,所以这是对的。”
“实在是无可奈何,难以更改局面由浊变清,不得不虚与委蛇,与不同道者同流合污,但是竭尽所能,在暗中缝缝补补,做了许多利民济国的好事,外人骂也随他们骂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自己却有一个问心无愧,故而这也是对的。”
“两种事,两个人,两份心,都不曾落空,实实在在落地生根,会在旁人心中开花结果的,未必枝叶丰茂,却如那本海棠。”
听到这里,老人认真思量片刻,感叹道:“原来如此。”
道士仙尉微笑不语。
果然,不能与人讨教书上修道的细节,说这些“笼统道家语”,才是自己擅长的。
上次给经纬观李睦州整了那么一出,如今仙尉遇见真道士就犯怵。还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扯几句。
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贾老神仙在场,坐镇山门,道士仙尉才不担心说错话。
不过入乡随俗,还是要以诚待人的,仙尉就想趁热打铁多补两句,只是一时间想不出好说法,便以眼神暗示桌旁的此道高手,大宗师!
贾老神仙立即心领神会,责无旁贷的分内事嘛,马上跟上几句诚挚言语,“道理就是这么个大道理。”
“人嘛,自然是不能俗的,但是不能全然不随俗。”
“可真要让这些个空泛的道理落地,如仙尉道长所说,好似发芽开花结果,或是让一棵树苗生长得大且直,有朝一日让它有望参天,能够荫凉亲眷乡邻与歇脚路人,还得是我们山主来将大道理层层节节细细拆解说去。”
仙尉佩服不已,大概这就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确实比自己高明几分。
崔承仙放下白碗,“既然贾老神仙愿意以诚待人,贫道也不好继续用个假冒身份,贫道其实道号空山,道场屋舍额为茧斋。”ωωw..net
贾晟问道:“焚香静坐,空山一人的空山?作茧自缚的茧?”
崔承仙点头道:“贫道曾经在一个叫全椒山的小地方,凿井炼丹,修炼多年,惜哉天资不够,长生大道误我。”
这位老道士一拍腰间葫芦瓢,爽朗笑道:“平时会自己酿点酒,相当不差,却是贫道辜负了美酒。大道误我我误酒,扯平了。”
贾晟举起碗,以茶代酒,感叹道:“道士行道,遇山住山,逢水止水,一片神行。”
山门口,反正就他们仨,而且全是道士,夸他们俩,不也能顺带夸一夸自己。
道号空山的崔承仙站起身,消瘦老人重新背好琴囊,笑道:“说来可笑,贫道刚入山修行那会儿,也曾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目空天下炼气士,只让三山一个人。”
老道士继续独自云游。
贾老神仙也没将今日这场相逢太当回事,只是正常发挥,一般水准而已。
等到陈平安一路御剑跨海,登上宝瓶洲陆地,进入北岳地界了,再让魏神君帮个忙,瞬间重返落魄山。
在山门口这边,从贾老神仙嘴里听了个大概,陈平安笑道:“看来是我错过了一位世外高人。”
贾晟帮着修正一句,“相互错过,且余着。”
崔宗主已经飞剑传信,叮嘱米大剑仙别忘了按时返回自家宗门,密雪峰那边,打算开启镜花水月了,万事俱备,只差米首席了。
在那座村塾当教书先生的姜尚真,竟然又拐了几个邻村蒙童到自己村塾求学,觉得自己开蒙授业一事,功力已经超过陈山主了。
跳鱼山中,每天雷打不动睡一觉、泡个澡、换身衣裳再坐板凳晒太阳的温宗师,不管是皮痒了,还是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有天他竟然主动要求每天只递一拳的裴钱,把境界提高到止境。
裴钱在确定温仔细不是开玩笑之后,一拳下去,演武场旁边的墙壁就多出个大字型窟窿。
温仔细昏死过去之前,依稀听得郑师傅说了句“老规矩,记账啊,自家兄弟打八折”。
那个叫白玄的家伙,经常来演武场这边闲逛,当时看到这一拳后,赶忙提起紫砂壶,喝了口枸杞茶,压压惊。
郑大风软磨硬泡,发了好几个毒誓,才有幸翻看那部英雄谱。合上册子后,郑大风说了句公道话,真是一本生死簿啊。
白玄坐在檐下的竹椅上,看着那个被郑大风说成是如今“身弱神不弱”的武学宗师,只觉得这条汉子,铁骨铮铮,当世罕见,以后哪天时机成熟了,只等自己摔杯为号,一起围殴裴钱的时候,温兄可以作先锋大将。
温仔细哪里知道这里边的门道,更不清楚自己被破格录名的那档子事,在看破不说破的郑师傅眼中,就算是在鬼门关打地铺了。
不管怎么说,白玄这孩子,性格奇怪是奇怪了点,说话做事老气横秋,却是除了郑师傅之外,第二个认可自己的落魄山谱牒成员,所以平日里一起檐下排排坐,温仔细就愿意跟白玄多聊几句。尤其是当他得知白玄这么小岁数,就已经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龙门境剑修,温仔细便更加愿意与之言语热络几分,一旁郑大风便憋着坏,偷着乐呵。
两个在集灵峰上,整天只知道吃闲饭的,不知是被谁打小报告,到陈山主那边告了刁状,就被赶到跳鱼山这边。
他们却不是到跳鱼山莺语峰那边的演武场搭把手,而是在花影峰,米大剑仙以飞剑乱戳那几个修道胚子,而金身境武夫的钟倩,就当箭靶子,让那八个炼气士乱砸术法。俨然以头把交椅、首席师傅自居的貂帽少女比较满意,乱七八糟的,瞧着热闹嘛。
不过他们不常去花影峰,没有什么点卯的说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只要没人催促,就坚决不去。
钟倩想要让那个甘棠供奉多出点力,就撺掇着老人在花影峰落脚得了,省得跳鱼山和拜剑台来回跑,老聋儿笑呵呵,没说话。
我是叫老聋儿,我不是老傻子。
在扶摇麓之外,陈平安又在跳鱼山设置了一处云窝阵法。
在那之前,显而易见,陈山主并不希望小米粒与这拨“外乡人”、严格意义上只属于落魄山不记名的外门弟子们,有过多交集。
但可能是临时改变主意,陈山主突然想通了什么,于是周护法的巡山大业,蒸蒸日上哇。
落魄山的护山供奉,好像再多出扶摇麓与跳鱼山,这两尊不言不语当哑巴的得力干将。
黑衣小姑娘独自逛荡在巡山路上,四下无人处,一根绿竹杖咄咄咄,一条小扁担嗖嗖嗖。偷偷披上那件老厨子为她量身打造、大小刚好合适的披风,按照好人山主传授的法子,先站定,双指捻住披风一角,再使劲一甩,大摇大摆,哦豁哦豁,威风八面。
跳鱼山莺语峰和花影峰之间,有条倾泻直下百余丈的雪白瀑布,有一条形若彩虹的石板桥,穿披风挎包的小米粒,每次都要在此停步,偶尔与某位骑龙巷同僚相约此地,隔着一座桥,双方对峙而立,骑龙巷左护法早早在那头趴着,黑衣小姑娘神色肃穆,点点头。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个撒腿狂奔,一个前冲再高高跃起,没有输家,都赢了。
双脚落地,一个站定,黑衣小姑娘转身抱拳,江湖路远,今天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其实说服陈平安改变主意的,是作为落魄山外人的顾璨。
顾璨说你太想着保护好周米粒了,当真需要如此小心谨慎吗?周米粒在那哑巴湖,遇到你之前,难道她就有护道人了?
在自家落魄山地界,你如果都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太小看自家护山供奉了?
今天黑衣小姑娘依旧穿着披风,双臂环胸,拢着绿竹杖和金扁担,站在石桥中间,她仰起头,看着那条瀑布。
神色严肃,皱着眉头。
原来昨天谢狗姐姐提议她现出真身,待在水潭里,张大嘴巴喝水,准确说来,是接住瀑布,看看能不能喝个水饱。
所以小米粒很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不可行,以及万一被谁无意间瞧见了,丢脸不丢脸。
一只温暖手掌按在脑袋上,小米粒歪了歪脑袋,哦豁哦豁,原来是好人山主。
陈平安与她说了自己为何设置云窝的想法和缘由,小米粒挠挠脸,“哈,我还以为啥呢,多大事儿。”
一起悠悠然散步山路间,陈平安借了那根绿竹杖,黑衣小姑娘肩挑金扁担。
行山杖一下下戳在青石板上边,咄咄作响。
小米粒抬起手掌,放着一堆瓜子。
陈平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抱怨道:“修道不易,庶务繁忙,欠了好些人情债和读书债啊。”
“远的近的,大小事情多如牛毛,老厨子那边积压案头的各类书信,回不回信,回信怎么落笔,都愁。”
絮絮叨叨,满腹牢骚的陈山主,跟人说这些心里话,还是头一遭的事情。
一大一小,同心合力,嗑完了瓜子,小米粒虚握拳头,递向陈平安。
陈平安不明就里,还是摊开手掌,笑问道:“什么?”
小米粒咧嘴笑道:“攒了好些开心,借好人山主一些。”
一个松开拳头,一个握紧拳头。
陈平安晃了晃拳头,表示收到了,笑问道:“不是送?”
小米粒使劲点头,“只借不送。”
陈平安笑眯起眼,“岂不是还要算利息?”
小米粒摇头晃脑,哈哈笑道:“必须嘞。”
陈平安恍然道:“好买卖!”
他们来时路上,日光照耀下,瀑布那边挂起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