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
[费尔特部进驻绿谷第二天]
上午,当第一个带着坏消息的逃兵出现在绿谷镇外时,奥尔德·费尔特少校并未太在意。
哪怕逃兵声泪俱下地哭诉,赌咒发誓自己没有撒谎,费尔特少校也只是下令将其单独关押,留待日后处置。
因为在费尔特少校看来,逃兵不值得信任——为了逃避军法惩戒,他们什么夸张离奇的故事都能编造出来;他们的毒誓也没有任何意义,都已经当了逃兵,还能指望他们有荣誉感吗?
更重要的是,比起逃兵口中的坏消息,费尔特少校眼下有更加火烧眉毛的难题。
由于叛军“善意”释放了全部俘虏,费尔特麾下兵力瞬间恢复到六个大队、将近三千人的规模。
其中,被释放的俘虏不仅没了武器、衣服和鞋子,还被夺走了意志和尊严。想要让他们找回战斗力,不仅要填饱他们的肚子,还要填饱他们的自尊心。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少校连他们的肚子也填不饱。
不管士兵还能不能打仗,他都一样要吃、要喝、要有住的地方。
绿谷镇一下子多出来将近三千名要吃、要喝、要住的士兵,致使本就面积不大的小镇不堪重负。
加之叛军撤出绿谷时,将镇民的存粮和公库的储备搜刮一空。因此失去了全部辎重马车的费尔特部才刚刚进驻绿谷,立刻就陷入断粮的窘境。
饥饿的士兵闯入居民家中,粗暴地翻找、强取食物,而军官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就算是默许士兵把绿谷翻个底朝天,将居民私藏的粮食统统找出来,一座小镇也不可能满足三千人所需。
趁着军心尚未被彻底磨平,费尔特当日便组织起十余支小规模巡逻队,派往附近的农庄搜罗物资。
结果凡是踏出绿谷镇的士兵,全都有去无回。
与此同时,绿谷镇的居民纷纷举家逃亡。
最初只是几个家庭收拾起细软,趁乱离开小镇投奔亲朋。然而随着恐慌的迅速蔓延,许多镇民甚至什么都不要了,只求能尽快逃出绿谷。
没人敢在这座圈禁着数千名饥饿、绝望、焦躁的士兵的“围城”里多停留哪怕一秒钟。
费尔特一方面默许了镇民出逃,因为平民一样要吃要喝,少一个平民就少一张嘴。
另一方面,失去看管的财物随即在士兵中间引发了争抢和斗殴,就连宪兵也无法制止。
就在费尔特被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嚷嚷着“我军败了”的逃兵出现在绿谷镇外,不能不让费尔特心生怀疑。
种种迹象表明,绿谷周边仍有叛军活动。巡逻队的失踪是一个证据,派往枫石城的传令兵至今杳无音信是另一个证据。
一个逃兵,如何能穿过叛军的封锁?
费尔特少校隐约感觉其中有诈,但他并未向部下们明说——毕竟“一个全歼我军的阴谋”可要比“一个满嘴谎言的逃兵”要可怕得多。
在没有确凿证据以前,费尔特不想再在军中散播更多的恐慌。
……
下午,当第二个逃兵出现在绿谷镇外时,费尔特少校正在组织第二批征粮巡逻队。
听过第二个逃兵的供述,费尔特少校的态度从不屑一顾变成了将信将疑。
因为与讲话颠三倒四的第一个逃兵不同,第二个逃兵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自己的所属部队、军阶以及职务,还说出了会战的地点和过程,不像是信口开河编造出来的。
让他与第一个逃兵互相质询,除了一些小细节,大部分情报都能相互印证。
但是无论第二个逃兵供述内容的细节有多详实,奥尔德·费尔特始终无法相信纳吉上校、萨内尔上校所指挥的主力部队会吃败仗。
因为找遍帕拉图共和国,也不会有几个人比费尔特更清楚格罗夫·马格努斯议长这一次拿出了什么样的本钱。
诸王堡提供给萨内尔上校的援军可不是账面上的一个军团——那是给对岸的叛党看的数字,而是二十个大队、整整两个军团。
其中包括第六军团的十个大队、第五军团的四个主力大队、以及六个大队的后备补充兵。
目前留守诸王堡的第五军团,实质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为了尽可能隐藏这一点,第五军团的四个大队登船时用的都是第六军团的旗帜和番号。
格罗夫·马格努斯以惊人的魄力,将所有野战部队派往新垦地行省。目的唯一且明确,就是要一举荡平新垦地叛军,彻底清除新共和国内部的隐患。
“怎么会输?”费尔特少校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能输?”
费尔特很快有了一个合理推测:两个逃到绿谷的逃兵所描述的,很可能只是两军主力交锋前的前哨战。
无论如何,费尔特始终坚信,即使纳吉上校和萨内尔上校当真吃了败仗,他们也有足够的实力后撤重整,并寻机发起第二次决战。
而费尔特部的任务,就是牢牢钉死叛军的后路,使其逃无可逃。
……
入夜,第三个“逃兵”出现在绿谷镇外——准确来说,不是逃“兵”,而是一名军官。
“我是第五军团的巴托里中尉。十九期,骑兵科。”
被带到费尔特少校面前的军官只说了两句话,便不再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少校。
费尔特板着脸摆了摆手,示意记录员、卫兵离开。
当门板与门框之间的缝隙消失的瞬间,费尔特一步冲到自称是巴托里中尉的军官面前,死死攥住后者的肩膀,又惊又急地问:“[旧语]怎么回事?”
巴托里中尉的神情变得灰暗,肩膀和脊背也垮了下去:“[旧语]败了。”
“[旧语]我知道败了。”费尔特少校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怒吼:“[旧语]我在问你损失有多大!”
中尉的喉结艰难地上下翻动:“[旧语]全军覆没。”
“[旧语]全军覆没?”费尔特只感觉像是有一门重炮顶在自己脑门上爆炸,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而不真实,一股无力感从脚趾蔓延到头顶。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全军覆没?怎么会全军覆没?”
这一次轮到巴托里扶住几乎站不稳的少校,中尉低声回答:“[旧语]叛军打得很顽强……但我们仍旧占据了上风……可是最后关头,铁峰郡叛军出现在我们的侧翼,同时偷袭了我们的大营……”
费尔特其实已经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他的脑海完全被议会军主力尽丧以及其所将会引发的灾难性后果所占据,中尉的声音就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但是隐约间,费尔特从虚无缥缈的音节中听到了一个词:
“铁峰郡叛军”。
“[旧语]铁峰郡叛军?怎么会是铁峰郡叛军?!”费尔特少校猛地推开中尉,倒退几步一把拔出佩剑,厉声喝问:“[旧语]铁峰郡叛军昨天还在这里!你撒谎!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旧语]铁峰郡军昨天还在绿谷?”巴托里中尉比少校还要吃惊:“[旧语]可是那怎会……出现在我军侧翼的和偷袭大营的,确实是铁峰郡叛军无意。冥河的幽灵也出现在战场,他亲自上阵……”
话说到一半,巴托里中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他低吼了一声,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抬起头直视少校:“[旧语]铁峰郡军如何赶到战场已经不重要了,费尔特少校!”
“[旧语]那什么重要?”费尔特仍旧紧紧握着佩剑,他的目光中满是懊悔、自责和委屈:“[旧语]铁峰郡叛军昨天还在绿谷!我发誓!我刚刚和他们打过一仗!”
“[旧语]我相信你,少校。”巴托里中尉慢慢走上前,小心翼翼从费尔特手中接过佩剑:“[旧语]我相信你。”
费尔特颓然倒在椅子上。
“[旧语]但是主力会战已经结束了,叛军正在朝绿谷赶来。”巴托里中尉沉声说道:“[旧语]如果您的部队也被消灭,枫石城和枫叶堡将无兵可用,新垦地行省也将彻底落入叛军手中。”
巴托里中尉死死盯着少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旧语]您的人马现在就是新垦地行省最后的忠诚部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