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传声筒却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请问,米凯尔先生、贝塞先生、格瓦达尼先生。”小小普利斯金礼貌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拿着这份价码,自己去找盖萨上校、斯库尔上校和马加什中校?”
枫石城商会的三位领袖不露声色地交换了眼神,一时间没有开口回答。
“因为不够,对吧?”小小普利斯金自问自答:“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很了解,在手握大权的军头眼里,我们这些商人什么都不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各郡驻屯军都亟需筹措军资以弥补损失。枫石城就是他们眼中最肥厚多汁的战利品,而新垦地已经再也没有能够违逆他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包括小小普利斯金在内,几人的目光都有一些灰暗。
“更何况。”小小普利斯金话锋一转,语气透出丝丝寒意:“所谓的误会,恐怕也不是误会;所谓的错误清算,恐怕也没有错。”
小小普利斯金伸出手指,开始一件事、一件事盘点:“枫叶堡惨案,你们放了新垦地派遣军入城;惨案发生以后,也是你们出面安抚城内民众;伪军攻打镜湖郡,又是你们替伪政府军守城;直到联军过境,给你们最后投降的机会,你们也置若罔闻。”
“我们……”米凯尔的辩解很苍白:“也没有办法。”
“我知道。但是盖萨上校想清算你们,只要一个借口就够了。”小小普利斯金的肢体语言表现得像是弱势一方,但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但是你们的船给萨内尔运了辎重,你们提供的民兵帮萨内尔守住了枫石城,这些都是实打实的。”
小小普利斯金趁热打铁:“况且你们应该知道盖萨上校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石头都能攥出一把水的家伙。诸位信不信,假如盖萨上校只抄一半人的家,剩下的那一半人只会拍手叫好?”
老米凯尔要是再听不懂,那只可能是因为他是个聋子。
他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请直说吧,普利斯金先生,您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令米凯尔没想到的是,面前的毛头小子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我不想让诸位做什么,我只是建议诸位——不能心存侥幸。”
接下来,代表铁峰郡叛军利益的普利斯金先生,反而开始设身处地为几位枫石城豪商剖析利害:
“诸位贿赂蒙塔涅保民官,说到底,是想要蒙塔涅保民官的武力保护罢了。但是请诸位想想,握在别人手里的军刀,真的值得信任吗?从来都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军刀,才是可靠的军刀——我告诉诸位,诸位想要保住身家性命,那就只有守住枫石城一个方法!”
“你们如果一开始就想投降,盖萨只会把你们吃干抹净;如果你们守住枫石城,让盖萨和斯库尔攻不进来,那他们就不得不接受你们的投降;要是你们能击败盖萨的部队,那不仅不用投降,就连枫石城也不会被掠夺。”小小普利斯金的眼睛闪闪发光:“假如你们把四郡联军全都打败,那别说是枫石城,新垦地都是你们的!”
“我们所代表的各行会成员都是诚实本分的市民。”老米凯尔又咳嗽了一声:“我们不会打仗,更不愿意打仗。”
“那……”小小普利斯金神情肃穆,言辞恳切:“你们就只能找一个可以替你们打仗的人了。”
……
……
[枫石城西门城楼]
“所以?”温特斯站在城墙上,把玩着手中的城门钥匙,瞥了小小普利斯金一眼:“你就这样把我的‘保护’卖给了他们?”
“可真是废了我好大一番力气啊!阁下!”小小普利斯金浑然不觉气氛诡异,仍然沉浸在兴奋中,滔滔不绝地邀功:“枫石城市民本来想把我绑起来交给伪军指挥官,可是我临危不惧,慨然给他们讲述了您当年进入热沃丹秋毫无犯的事迹!还给他们讲了我里通外敌仍然被您宽恕的事迹!又给他们讲了您铁腕恢复铁峰郡治安的事迹,听得枫石城的市民代表们热泪盈眶、五体投地……”
“行了行了。”温特斯摆了下手,问:“你到底许了什么东西出去?”
“赦免他们为伪军提供服务的罪行,不清算他们在伪军占领期间的一切通敌行为,保护他们的生命和财产不受其他各郡军队侵害……”小小普利斯金掰着手指头说了几条,咧嘴一笑:“都是铁峰郡人已经有了的嘛!简直是白给的!”
温特斯撑着剑柄站起身,他现在不仅肋下作痛,颅腔里面更疼,他使劲拍了拍小小普利斯金的肩膀,咬牙切齿地夸奖:“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小小普利斯金痛得直吸凉气,他不敢问蒙塔涅阁下,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在场其他保民官。
“看我干嘛?”安德烈咧嘴一笑:“依我看,你这次确实做得很好!不过他们两个不一定这样看就是了。”
小小普利斯金的神情更加可怜。
终究还是梅森心软了,给小小普利斯金简单说明了一下形势。
小小普利斯金登时傻眼,他哪里知道联军内部事前已经有了君子之约呢?
“那……”小小普利斯金结结巴巴地问:“那我去把斯库尔上校请回来,再把枫石城交给他?”
温特斯又拍了拍小小普利斯金的肩膀:“假如你是斯库尔上校,你听到这个提议,你会怎么想呢?”
“属下……属下不知道……”
“如果我是斯库尔上校。”温特斯叹了口气:“我只会把它当成陷阱——要把雷群郡军吃干抹净的陷阱。”
小小普利斯金快要哭了出来:“那……那怎么办?”
温特斯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要不然,请盖萨上校作为中间人?”梅森皱着眉头,沉吟道:“我们把枫石城移交给盖萨上校,再由盖萨上校移交给斯库尔上校?”
“交出去?”温特斯转过身,拿起硕大的城门钥匙,斩钉截铁地说:“枫石城市民主动将这把钥匙交到我们手里,如果我们再将它交出去,那就不仅仅失信于斯尔库·梅克伦,而且还会失信于整个新垦地!不交!”
“这就对了!”安德烈一拊掌。
梅森耸了耸肩,神色反而轻松不少。
太阳西斜,枫石城内各处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凡是普利斯金许出去的东西,一律都要兑现。”温特斯望着笼罩在青纱下的新垦地第一大城,逐渐理清了思路:“让夏尔带宪兵队入城,封存军营、房屋、仓库及一切军团财产,协助城市卫队维持治安。”
“记下了。”梅森已经拿出本子和石墨笔。
“让巴特·夏陵带两个连,接管西门防务。”
“只接管西门吗?”梅森问。
“只接管西门,其他各处城门仍旧暂由民兵把守。”
“其他部队呢?”
“其他部队留在城外。”温特斯的口吻变得严厉:“命令各级指挥官约束士兵,如无许可,禁止任何铁峰郡军人入城。”
“为什么?”安德烈不解。
“如果我们大摇大摆入了城。”温特斯叹了口气:“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安德烈挠了挠头,有点没有听明白。
“斯库尔上校。”梅森提示道。
安德烈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无奈地问:“拿了城门钥匙,又不派兵进驻,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不是现成的?”温特斯一抬手,直指城外高地上的枫叶堡,笑着说:“那里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梅森赞同地点了点头:“正好,可以让部队演练一下攻城战术。扩军以来,我们还没经历过攻城战,怕是许多连长也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枫叶堡守军都是些老弱病残,是个绝妙的目标。”
安德烈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叫皮埃尔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温特斯望着仍旧飘扬着红蔷薇旗帜的枫叶堡,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构思攻城的布置:“清点俘虏,我要知道都有哪些军官逃进了枫叶堡。如果有熟悉枫叶堡结构的俘虏,也一并带给我。”
“好,都记下来了。”
温特斯转过身,用眼神把已经想要溜走的小小普利斯金又抓了回来。
“阁下。”小小普利斯金垂着头。
看着小小普利斯金害怕又沮丧的神情,温特斯也有些不忍心,他这次温柔地拍了拍小小普利斯金的肩膀:“谢谢。”
小小普利斯金终于忍不住,委屈的眼泪涌了上来。
“别哭了,还有事情要你做。”温特斯刚夸了一句,又开始使唤人:“把你能搜集到的邸报都找给我,再把各大商行的负责人请过来。如果有人最近才回到新垦地,也一并请来——我需要知道新垦地之外近期都发生了什么。”
“我这就去办。”小小普利斯金抹干眼泪,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温特斯看着小小普利斯金的背影,又想起了皮埃尔,颅骨内部又是一阵疼痛。
“斯库尔上校那里。”梅森提醒道:“是否还是要派人说明一下。”
温特斯揉着额头,想了想:“还有盖萨上校那里,也要派人说明一下情况。”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温特斯苦笑:“实话实说。”
“他们会信吗?”
温特斯冷哼一声:“爱信不信!”
这次轮到梅森苦笑,而安德烈走过来使劲搂住温特斯的肩膀,狂笑道:“这才是温特斯·蒙塔涅!这才是狼之血!爱信不信!不服气就打过来,战场上见真章!”
“我们现在面临的形势其实不算好。”温特斯望着暮色中的西南方向,将他的思考娓娓道来:“沃涅郡隔绝了我们与铁峰郡‘本土’,雷群郡和西林行省却就在我们身畔——所以,我们目前的首要目标,仍旧是沃涅郡不变。”
“好呀。”梅森习惯性地点头。
“安德烈。”温特斯也碰了碰安德烈的肩头,他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和同伴做过这种亲昵的动作了,于是又更加用力地拍了一下:“你要盯紧沃涅郡的动静。”
“放心!”安德烈放声大笑:“沃涅郡的缩头乌龟要是敢露头,他就不是缩头乌龟了。”
“到盖萨上校那里送信的人倒是好选。”梅森又想起一个问题,查漏补缺道:“可是派谁去向斯库尔上校说明情况呢?他恐怕很难再信任我们了。”
这个问题一时间也难住了温特斯:“得找个我们信任,又能让他们信任的人才行。”
城头一时间陷入沉默,只有归鸟在上方翩翩盘旋。
安德烈一拍脑门,面露笑意:“我想到了一个好人选!”
……
[枫石城郊外]
[护送博德上校棺椁的车队]
“嗨!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呀!”塞伯·卡灵顿故意板着脸,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自鸣得意和被需要的满足感:“博德上校走了,碰到这种事情,除了我,还有谁能替你们撑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