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机构将会出现在帝国政治生态的核心,它的名字叫做[国务会议]。
而皇帝为他的利剑提供了选择权:要么继续留任战争大臣,要么担任新成立的国务会议下属的军务委员会主席。
按照纳尔齐亚伯爵的解释,国务会议的职能将是就一切立法和预算事务展开辩论,并向皇帝提供建议,同时肩负一定的监察职能。
阿拉克切耶夫对于形形色色的“委员会”并不陌生,事实上,帝国治理体系的核心就是建立在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幕僚团、议事会、委员会之上。
皇帝针对不同的责任范围和统治区域,设立多个议事会。
议事会的成员审阅并讨论各自职责范围的所有来函、奏报和备忘录,加以批注后呈交皇帝,为皇帝应当采取的行动提供建议。
这套体系由现任皇帝的祖父所建立,彼时帝国皇帝的权势与今日相差甚远。皇权生存在贵族的夹缝中,皇帝真正统治的区域像是公国中的孤岛。
议事会制度显著地提高了帝国官僚机构的效率,使得皇帝能够在有限的领土上榨取出更多的力量,在内部斗争中不断取胜。
然而,随着皇权愈发扩张、帝国政府的统治愈发精细,议事会已经不足以应付来自帝国境内、境外的海量奏报。
于是疯皇理查四世又在议事会制度的基础上,建立了一系列常设机构,用于处理某一特定责任范围的事物——“政府部门”的概念由此走入帝国政治。
但是权力的重新分配必然引发既得利益者的反扑,理查四世建立“常设部门”的改革举措,自然也引发了“穿袍贵族”的强烈不满。
为了获取足够支持推行改革,理查四世折中将常设部门置于议事会之下。
从此,来自帝国各个角落的来函、奏报和备忘录先由各政府部门处理,各部门将需要决策的内容呈送给相关议事会,再由相关议事会讨论并附上建议,交由皇帝裁决。
虽然这种设计造成了权力重叠、职责不明、传达低效等一系列问题,但是目前来看,这套行政系统运行得还算不错。
三十年来,帝国对外战争的一系列辉煌胜利就是明证。
所以,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南方叛党风格的“国务会议”又是干什么的?
自当今皇帝即位以来,像他的祖父、父亲所推行的那种大刀阔斧的改革虽然从未发生,但是小范围的柔性革新从未停止过。
各个议事会、委员会、政府部门的结构和权责都在不断发生变化,所以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也不敢确定,真正的权力在未来究竟会落入哪个机构手中?
但是比起那些挖空心思揣测圣意的宫廷弄臣,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有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得到答案。
“陛下,请恕我愚钝。”阿拉克切耶夫眉头紧皱,直白地向皇帝发问:“这个所谓的‘国务会议’,难道不是与现存的大部分议事会存在权力的重叠?您是想要建立一个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
一旁的纳尔齐亚伯爵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像个雕塑一样毫无生气地站在角落,耳朵却高高地竖了起来。
“不愧是你。”纳尔齐亚伯爵心脏怦怦直跳,他止不住地想:“不愧是你。”
阿拉克切耶夫能轻易发出的问题,纳尔齐亚伯爵永远也无法问出口。
皇帝平静地注视着阿拉克切耶夫,在他身后,疯皇理查同样也在注视着阿拉克切耶夫。
“是取代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皇帝说。
取代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
取代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
轻如鸿毛的一句话,落入正确的耳朵里,却是重逾千斤。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纳尔齐亚伯爵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感到了由衷的悔意,他后悔留在此处,旁听皇帝与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的谈话。
从这一刻开始,他必须祈祷阿拉克切耶夫能够守口如瓶,直至皇帝将他的意图昭告帝国臣民。
在此之前,一旦有第四个人说出“取代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这句话会发生什么,纳尔齐亚伯爵已经不敢去想。
另一边,阿拉克切耶夫的靴跟重重碰了一下。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明白了,那我去国务会议。与其受人监督,不如我去监督别人。”
皇帝轻轻颔首。
阿拉克切耶夫又问:“陛下,我的职务,谁来接替?”
“巴克莱·德·托利。”
阿拉克切耶夫皱了皱眉,这是一个资历比他被委任为战争大臣时的资历还要浅的卡斯提尔人。
“南方总军的案子。”阿拉克切耶夫继续问:“是否由我带到国务会议?”
“不必。”
“巴克莱。”提起继任者,阿拉克切耶夫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轻蔑:“恐怕没有追查到底的胆量。”
“不必再查了。”皇帝略一停顿:“南方总军的案子,到此为止。”
纳尔齐亚伯爵的心脏又开始猛烈跳动起来,因为皇帝简单的一句话,意味着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的南方总军舞弊案终于可以画上句号。
“阿拉克切耶夫卿。”皇帝少见地唤出大臣的姓名。
“陛下。”阿拉克切耶夫又是重重一并靴跟。
“在军务委员会主席的任上。”皇帝耐心地说明:“你的首要任务是终结南境军需及粮秣部门暴露出的混乱,恢复军事行政系统的秩序。征募足够的新兵和马匹,补充北方总军在战争中的损失,并准备应对未来战争中将会产生的损失。”
阿拉克切耶夫一字不落地听完,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太匆忙了,如果能把南方总军好好打扫完毕再重建,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会容易得多。”
纳尔齐亚伯爵心头一紧,斩了那么多人的头颅、革了那么多人的职务,阿拉克切耶夫这个混蛋还觉得不够吗?好不容易才看到头的残酷清算,难道又要继续下去?
皇帝没有回应阿拉克切耶夫的抱怨。
他望向窗外,轻轻敲着扶手。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不等人。”皇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