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石城·军官住宅区]
[蒙塔涅府]
[清晨]
温特斯风卷残云地打扫着早餐——剩下的面包,剩下的腌菜,还有一大碗用新鲜时蔬与剩下的酱肉熬煮出的粘稠的汤。
吃早餐是温特斯在上学时养成的习惯。
穷人是不吃早餐的,他们一天只有两顿,通常都饿着肚子出门干活。
有钱人家倒是能在睡醒后填饱空荡荡的胃,但是他们一般起得较晚,九点钟、十点钟才会吃第一顿。
只有一大早就得从床上爬起来,还要上一上午课的陆军学校的学员,才必须要在清晨进食。
温特斯野兽般的进食速度,也是军校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他从不让食物在口腔里停留太久,稍加咀嚼就立刻吞咽下去。
安娜为此很是劳神,还专门给他定了一条“每口至少咀嚼二十次”的餐桌规矩。
可惜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尤其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所以只要安娜没有及时提醒,温特斯吃起东西来依旧狼吞虎咽。
夏尔给他拿来外套,浆洗过的猎装十分板正立挺。
“今天不穿便装,”温特斯说,“把我的制服熨一下。”
夏尔点点头,提着衣服离开餐厅,全然无视餐桌另一端,看起来颇为局促不安的,鬈发碧眼的英俊男人。
同样位于餐桌旁,坐在温特斯身边的“蒙塔涅夫人”端起杯子掩住双唇,隐蔽地打了个哈欠。
若不是有客人突然到访,纳瓦雷女士才不会起这么早。
见礼数已经尽到,安娜放下手中的温葡萄酒,向餐桌另一端的英俊男人优雅行礼,“卡伊先生,我就不打扰您两位了。
“噢,夫人,请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打扰了您才对,”卡伊·莫尔兰松了口气,得体地回礼。
安娜又看向温特斯,甜甜一笑,“要有礼貌哦。”
正在仰脖往喉咙里倒汤的温特斯,没由来打了个哆嗦,他连忙放下盘子,“放心”。
安娜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向着两位男士再次颔首致意,然后落落大方地离去,将餐厅留给了温特斯和客人——她还得再去睡一会。
卡伊·莫尔兰一直目送蒙塔涅夫人走出房间,方才开口说话。
他先是习惯性地恭维府邸的主人:“阁下真是好胃口,刚睡醒就能这么有食欲。”
可本该客套几句的主人,却压根不接他的话茬,只是专心致志地打扫着盘子里的食物。
把最后一点汤都刮干净后,温特斯拿起餐巾胡乱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
说实话,温特斯没有料到,回到枫石城后,他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卡伊·莫尔兰。
巴德、安德烈、梅森学长还有米切尔一家到他家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所以不在客人之列。
在全新垦地自由人大会上“一战成名”之后,卡伊·莫尔兰被默许在枫石城内自由活动,不再被软禁,更不需要再东躲西藏。
时不时能听说他去了某位德高望重的外郡自由人住处拜访,也偶尔能在一些枫石城名门举办的宴会上看到他的身影。
但是只要国民议会一天没有正式成立,他就一天没有合法的参政资格。
“您不该这个时候来的,卡伊先生,”温特斯一语双关地说,“您这个时候来,我就必须要给您上菜,可是您又没有享用的胃口,给您上的菜,最后只能拿去喂狗。”
卡伊·莫尔兰低头,看了一眼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餐食,面庞浮现一丝苦笑,“我确实没什么胃口,但是我必须现在就来,赶在其他人之前,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您。”
“为了我?”温特斯似笑非笑。
“是的,”卡伊·莫尔兰的目光无比真挚,“虽然我们之前的约定,没有按照我预想的方式实现。但实际上,您给了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所以,我始终坚信,您是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伙伴。”
“您能这样想,我受宠若惊,”温特斯不为所动,冷淡却不失礼貌地回应,“您要说什么,请说吧,愿闻其详。”
卡伊·莫尔兰清了清嗓子,好像做了很了一番很激烈的斗争,才下定决心似的,煞有介事地问:“您是否了解,盖萨·阿多尼斯上校近期正在谋划的事情?”
温特斯露齿而笑,“无论我知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和我所知的是不是一件事,不是吗?所以别浪费时间了,卡伊先生,有话直说。”
卡伊·莫尔兰不由得干咳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向着远在餐桌另一端的血狼探出身体。
“我听说,盖萨上校正在计划给所有参加悲号河谷之战的军人——当然,是我方的军人。”卡伊·莫尔兰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授勋!”
“授勋?”温特斯还真听到了一件他一无所知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授勋?”
……
“还能为什么?”
盖萨·阿多尼斯“哗啦”一下子从浴池里站了起来,热水因他的动作从池中溢出,一直漫到温特斯的靴子底下。
热气缭绕的浴室里,白山郡驻屯官光着膀子,双手叉腰,眼睛瞪得比脑袋还圆。
上校恼羞成怒的声音,在浴室里听起来像洪钟一样:“当然是他妈为了搞钱!”
不管走到哪里,盖萨·阿多尼斯都离不了一天两遍热水澡,所以哪怕枫石城的校官公寓没有浴池,也在他入住之后,很快修了一个出来。
温特斯实在是对男人的裸体没有兴趣,提前扭头,“您先穿好衣服,别着凉。”
“浴巾给我,”被搅了兴致的盖萨,怏怏不乐地淌出浴池,没好气地问,“这事谁告诉你的?”
盖萨的回答很诚实,所以温特斯的回答也很干脆,他从架子上取下浴巾递给上校,吐出一个名字,“卡伊·莫尔兰。”
盖萨上校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爆发出山洪般的脏话:“[愤怒至极的帕拉图脏话]!这个[强力人格侮辱名词]!就知道给我找不自在![脏话]!这小[一般人格侮辱名词],肯定是城里的老[一般人格侮辱名词]们给他通风报信,要不然他的消息不可能这么灵通!”
温特斯尽量让脏话从他的左耳朵流入,右耳朵流出,只留下有用的信息。
盖萨擦干身体,穿上浴袍,领着温特斯来到浴室外的休息区,突然换了一副口吻。
“授勋的事情,其实我早就想和你商量,可你不是找不见人?而且我这边的方案也没拟好,”盖萨摆出一副忠厚长者的样子,“既然我这边的方案已经拟好了,你也已经回来了、知道了,正好,也就省得我再多费一遍口舌。”
他十分期待地看向温特斯:“你怎么看?授勋?”
“给河谷村之战的参战官兵发奖章,我觉得没问题,”温特斯话锋一转,“但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想让枫石城的各大行会认捐?”他小心翼翼地问,“您……很缺钱吗?”
“废话!”盖萨老脸一红,作勃然大怒状,“这世上,有人不缺钱吗?我告诉你,哪怕是贵为皇帝的背誓者,一样要为钱发愁!”
发了一通脾气,盖萨又开始诉苦,他掰着手指头,给温特斯细数,“我来问问你,阵亡者的抚恤金,丢了胳膊腿、没法再劳动的士兵的遣散费,损失的战马,报废的军械,消耗的辎重,还有每日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钱?”
“打仗的确处处要用钱,”温特斯的态度依然保守,“但是靠‘募捐’这种只能使一次的办法,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
盖萨起身找出两个酒杯,还有一大壶啤酒,用一种“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斜睨了温特斯一下,“谁说只能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