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在梦中都会因为这个声音惊醒,这个声音的主人曾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出房间,一拳砸碎他三颗槽牙。他浑身一颤,不敢回答。
这倒是伊万冤枉温特斯了。那天晚上揍伊万的明明是皮埃尔,温特斯只是问话,他明明还让皮埃尔轻点来着。
不过伊万的记忆早已混淆,所以他认定是温特斯,而这个误会可能到死都不会解开。
见对方的瑟瑟发抖的模样,温特斯叹了口气。
他颇为感慨对囚犯:“你夫人可真的是……了不得。听你还活着,你夫人抱一个小孩、牵一个小孩,天天堵在驻屯所门口请愿,请求赦免你。每天从早堵到晚,我也不知道她吃什么、喝什么,简直是烦不胜烦。”
听到温特斯的话,伊万目光呆滞,四肢僵硬,如同灵魂被击碎。
“你们夫妻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温特斯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我听你每逢酗酒必打老婆,打得街对面邻居都能听到。就这样,你夫人还不离不弃的。而这样好的老婆,你又隔三岔五就要打。到底你中了邪,还是她中了邪?”
伊万深深地垂下头。
温特斯转身看向萨木金:“这是你们帕拉图人的什么特殊风俗吗?酗酒、打老婆、对方还要寻死觅活地救?”
“您怎么能用‘你们’呢?”萨木金委屈极了:“我家也是十年前才迁过来的呀!”
“行吧。”温特斯笑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对着囚犯敲了敲:“这是第一份赦免名单,里面原来没有你。按我的想法,就该继续关着你,什么时候干够工时,什么时候放你走。”
伊万想咽唾沫,但他嘴里发干。
“但萨木金你挺勤快的,态度不错。”温特斯拿起羽毛笔,在名单的最后面草草写下囚犯的名字,冷淡地:“也是看在你夫人请愿的份上你自由了。”
伊万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还站着干什么?”温特斯剑眉轻挑:“走吧!”
萨木金站起身,拍了拍伊万的肩膀,把后者送到门外,对后者:“赦免的事情明天会正式宣布,到时候有马车拉你们回热沃丹。”
伊万感激地点头。
“去吧。”萨木金摆了摆手:“收拾一下去吧。”
温特斯注视着萨木金出门又回来,虽然他表情很平静,心情却有些波澜。倒不是为那个囚犯,而是为萨木金。
萨木金·索普金是他的狼镇旧部,是他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部下之一。他只有三十几人的时候,萨木金就已经是十夫长,是他早挑选出的三名十夫长之一。
另外两名十夫长是瓦希卡和塔马斯,后者如今已是成为铁峰郡步兵团的第一连长。
如果萨木金也去热沃丹,那第一连长的位置应该是他的。但当时狼镇有大批俘虏需要人控制,而萨木金是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他也一直负责管理囚犯。
所以萨木金便留在狼镇,他错过了热沃丹之战,错过了锤堡之战,也错过了部队整编。
对于萨木金,温特斯很愧疚。
他回狼镇有很多事想做,最初找烧砖匠肖恩、肖平兄弟的动机反而落到次要位置。
他想来看看巴德、他想把卡曼拐走、他想在狼镇公审大本汀、他想找罗纳德等人聊聊……以及,他要把萨木金带到热沃丹去。
“这种事情,我都见多了。”萨木金嘿嘿笑着走回来:“村里人都知道,夫妻打架若是上去劝,反而会被两人一齐骂。您其实根本不用帮伊万老婆话。既然那婆娘找您请愿,若被打死也是她活该。”
“她别来堵门就行。”温特斯苦笑:“天天堵在驻屯所门口,搞得我都得翻墙走。”
萨木金大笑。
温特斯看着萨木金,感慨道:“用几十个人管几百个人,还能有产出。这劳役营你管得真的很好……超出我想象的好。”
“胡乱瞎搞,您不责备我就好。”萨木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最近也有让我头疼的事,不知该怎么办。”
“什么?”
“人太多。”萨木金指着监区,无奈地:“已经有人开始拉帮结派热沃丹人、北八镇还有南八镇。上周刚斗殴一次,我都怀疑是不是我让他们吃的太饱了!”
“你能触及到这点,就明你比所有连长都强。”温特斯已经不是满意,而是惊喜,他有心提点萨木金:“我想起一件以前不懂、现在能看出一点眉目的事情。你知道海蓝的码头吗?”
温特斯娓娓道来海蓝码头上的蒙塔人、瓦恩人和帕拉图人的竞争、倾轧和争斗。
萨木金仔细地听着,反问:“您的意思是,码头工人更上面的人刻意把他们分成三伙,要他们互相斗?所以我这里也应该……”
温特斯翻过纸,在背面画出一个三角形:“不一定是‘刻意’,更有可能是‘放任’。海关不想直接管理全体码头工人,也不想看到码头工人抱成团。于是帮派和结社填补上了这个空间。”
着,温特斯把三角形分为三层,分别写上海关、帮派和码头工人。
“这样做,好处有什么?”温特斯引导着问。
萨木金咬着嘴唇:“呃……人斗人,管着容易?”
“坏处呢?”
“真正干活的人少了。”萨木金苦思着:“还有……很危险。小团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上周的斗殴,打残两个,我又绞死两个,一下子少了四个能干活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温特斯放下笔。
“现在能管得过来,我觉得还是让囚犯都明白到劳役营里只有一个拳头的好。要是管不过来,我再想办法分开他们。”
“很好,真的很好。”温特斯端正坐姿,收起笑容,点名:“萨木金·索普金!”
萨木金就像坐在烙铁上一样猛地站起来:“到!”
“赦免俘虏,表面上是应热沃丹和北八镇的请愿。”温特斯一字一句道:“实际上,我才不在乎什么俘虏。我来这里,是要把你解放出来!”
温特斯从怀中取出一支铁箭,语气庄重:“一支铁箭就是十支小箭,现在被称为一个连,共计一百二十人。这支铁箭是你的。”
萨木金看着铁箭,鼻子有些发酸。
“部队已经编成,很难再直接融入进去。所以我打算另设一个宪兵连,你来当这个连长。”
“我……”萨木金有些更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还记着我,百夫长。”
“不,我现在不想让你当宪兵连长了。”温特斯手上猛一发力,铁箭“砰”地崩断。
温特斯将断箭拍在桌上:“一百二十人,太委屈你!我给你一千两百人!”
“一千两百?”萨木金呆住。
“就是一千两百人。”温特斯豪气大笑:“但不是一千两百士兵,而是一千两百俘虏,来自沃涅郡的俘虏。热沃丹无人,我不得不亲自掌管大劳役营。可现在来看,你有资格扛起这个重担。你的正式职务还是连长,但手下的人将是其他连长十倍。收拾行装,后天跟我回热沃丹!”
“那……那狼镇的劳役营怎么办?”
“没被赦免的都迁走,和你要接管的一千两百俘虏并在一起。统统带到锻炉乡去,那边是部队的驻地。”
“热沃丹的军官俘虏们,怎么办?”萨木金神色苦恼:“也带到锻炉乡去吗?是不是离热沃丹太近了一些?”
提起这事温特斯也头疼:“他们还是继续留在狼镇,你分一些可靠人手给巴德中尉,让巴德中尉先管着他们。”
萨木金抬手敬礼。
温特斯叹了口气,他无意隐瞒真实想法:“一千两百人,我不知道你能否管好这等规模的大劳役营。我要重新开采铁峰矿、我要组织伐木队。还有很多事都指望用这批俘虏来干。所以这个位置很重要,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萨木金倾着身体,抿着嘴唇,眼神也很紧张。
“别绷着脸,这么严肃干嘛?”温特斯轻松地笑着:“你跟我一路打过来,连你也怕我吗?”
萨木金挤出一丝笑容,但是脸颊还是很僵硬。
“但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自来干,你早晚都要分担我的责任。我觉得你已经可以去挑战更重大的职责,你也是我的旧部里第一个承担这种责任的人。放手去干,我来给你兜底。”
温特斯随手把两截断箭扔给萨木金,无奈地笑道:“要是在大劳役营干得不好,你就去找个铁匠把这支铁箭拼上,回来继续给我当宪兵连长。”
萨木金握着铁箭,沉默许久,起身敬礼。
温特斯也站起身,庄重回礼。
……
离开劳役营的时候,温特斯一身轻松,他又了却一桩心事。
他还没来得及公审大本汀,也没来得及和罗纳德少校谈谈,但是这些都是小事情。
安排好萨木金的去处之后,温特斯来狼镇只剩下一件大事把亲爱的卡曼神父拐到热沃丹去。
这件事,温特斯刻意留到最后,他甚至到现在还没和卡曼单独上话。
因为他很清楚,想把卡曼拐到热沃丹……关键不在卡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