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拖后腿的,我已经能骑马了。”皮埃尔努力挺直身体,忽然话锋一转:“而且由谁来代替我指挥返乡队,我也已经想好了。”
“谁?”温特斯好奇。
“我父亲。”皮埃尔正色道。
短暂考虑过后,温特斯摇了摇头:“我不怀疑老米切尔先生的能力和威望。但是把你一个人抛下,他不会放心的。”
“我去说服他。”皮埃尔坚定地回答。
于是对话在父与子之间展开。
面对面的平等交谈,没有其他参与者,皮埃尔终于向父亲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爸爸,我知道您内心最深处还是把温特斯·蒙塔涅的部队视为叛军、匪徒;我也知道您认为终有一天诸王堡会把温特斯·蒙塔涅剿灭;我还知道蒙塔涅·蒙塔涅没钱、没粮、没兵,铁峰郡的实力相比帕拉图就像小狗和狮子……”
面对父亲讶异的目光,皮埃尔一口气说了许许多多“蒙塔涅部匪徒必败”的缘由。如果只听这部分,仿佛温特斯·蒙塔涅不日即将败亡,而皮埃尔·米切尔对此毫不怀疑。
但在最后,小米切尔先生却给了老米切尔先生一个无法反驳的结论:“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皮埃尔盯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您还记得盾河老家杜萨克的故事吗——我小时候,您讲给我听的。一百多年前,砸碎枷锁的杜萨克们划着小船,在盾河上游神出鬼没,抢劫皇帝的官船。最后惹得皇帝大发雷霆,派兵围剿。”
“当年那些杜萨克们是什么下场?打赢了皇帝的杜萨克被册封为阿塔曼!打不赢皇帝的杜萨克呢?他们被杀得精光!”
“如果蒙塔涅大哥能守住铁峰郡,我们就有投降的机会;如果蒙塔涅大哥能打下新垦地,我们就有重新被接纳的机会;可如果蒙塔涅大哥输了、败了,我们连屈服的机会都没有。等着我们的只有清算!我们所有人的头颅都会被砍掉,换成战功。”
“所以,爸爸,无论您愿不愿意,无论您怎么想。”皮埃尔惨笑着钉上最后一颗钉子:“我们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听了儿子的话,吉拉德·米切尔久久沉默。等他再说话时,像是老了十岁。
老米切尔沙哑地说:“就算如此,你也应该先和我回狼镇。我和你离开家这么久,你母亲一定在盼着我们回去。”
“不行。”皮埃尔坚决地说:“我现在不能回去!”
“你先跟我回家养好身体,其他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您不明白!爸爸!”皮埃尔的脸颊因为激动变得有些潮红:“我不能回去!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铁峰郡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没能立下任何功劳!我错过太多了!离开铁峰郡时,我是蒙塔涅大哥的副官。现在回去,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回去。”
“蒙塔涅上尉不会忘记你的。”吉拉德宽慰儿子:“他会照顾你的。”
“您……还是没能明白我……”
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留在蒙塔涅大哥身边。”皮埃尔早已下定决心:“爸爸,请您带着其他人返回铁峰郡。”
……
两支队伍的人员安排逐渐明晰。
温特斯反复精简,最后决定只保留六十名干练的部下;其余人马全部由吉拉德指挥,循着原路返回铁峰郡。
比较有趣的是,得知米切尔要前往赤河部,向来不给温特斯好脸色的卡曼神父也放低身段要求同去赤河部。
瓦希卡、老谢尔盖父子也出现在前往赤河部的队伍里。
瓦希卡舍不得哥们,老谢尔盖舍不得儿子,父子俩都是杜萨克中的好手,温特斯很乐意带上他们。
沉默寡言的贝里昂是最后一个找上温特斯的人。
“百夫长。”贝里昂一如既往地沉稳平静:“也请您带上我吧。”
“我也想让你去赤河部,但我担心你在赤河部会有意外。”温特斯说出了自己的考虑:“而且我答应了卡洛斯,会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铁峰郡。”
“既然如此,您更应该带上我。卡洛斯在热沃丹很安全,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想要探明赤河部可能存在的铁矿的情况,您需要一个行家。”贝里昂停顿了一会:“您帮了我和卡洛斯太多太多……也让我为您做点什么。”
于是六十人名单最终敲定。
得知贝里昂被划进六十人名单里,回家的队伍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前往赤河部的队伍则士气大振。
“[军队打仗靠的是胃]。”温特斯心想:“老元帅果然没骗人。”
……
……
离开飞羽部越冬牧场第三天
荒原
黄昏时分,车队在一处背风山坡下扎营。
众人照例用大车首尾相连围成一圈作为临时工事,把马群外放吃草,然后便纷纷去打水、生火、准备食物。
草原看不见灯光,只有点点营火。
今夜没有月亮,繁星出奇的明亮。
安娜男装打扮,仰着头看星星直到脖子发酸:“好奇怪,在海蓝时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
对于从未见过浩瀚银河的人,第一次目睹星海绝对是难以描述的震撼体验。
不过自打来到帕拉图,温特斯看星星经历实在数不胜数。
他咳嗽几声,最后还是没有压下发表不当言论的欲望:“如果你每天都能见到就不觉得稀奇了。”
虽然营火的光芒很黯淡,但是温特斯确信看到安娜瞥了自己一眼。
安娜偏过头去,没有理睬扫兴的家伙。
几步之外,小狮子守在贝里昂的炖锅旁边,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围猎经”。
“在山林里打猎是一种方法,在草甸上打猎又是一种方法。鹰猎有鹰猎的门道,犬猎有犬猎的技巧,但是最壮观、最考验人的还是‘打围子’。赫德语里管围猎叫‘阿巴’,是一年里最最最最重要的事情了。”
小狮子一边说,一边从贝里昂手里接过刚出锅的第一碗肉,他忍不住夸奖道:“铁匠,你的本事,给大汗当庖丁都委屈了!”
贝里昂笑了一下表示感谢,继续给其他人盛汤。
“我们每年也打猎。”瓦希卡循着香气赶回营地,插话道:“秋天收走庄稼,在地里打兔子和狐狸。没有麦秆和杂草,兔子、狐狸没地方藏,一打一个准。”
瓦希卡好奇地看向温特斯:“百夫长,你们维内塔人打猎吗?”
这倒是把温特斯给问住了,他想了想,笑着说:“维内塔的习俗我不太清楚,不过联省人每年都会打水鸟,还有人专门养善于游泳的猎犬。”
就像温特斯按捺不住发表不当言论的欲望,提起打猎,小狮子也控制不住吹嘘的欲望,他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你们说的和我说的围猎比起来,都只能算是小孩子的游戏。”
“吹得厉害!”瓦希卡不甘示弱:“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见识一下?”
“再走十天!”小狮子擦了擦嘴,示意贝里昂再来一碗。
他畅快大笑:“最终的围场在最开始就已经定好了,只要往那里去就行——保管叫你们大吃一惊!”
事实证明,小狮子的估计还是保守了。
没有用上十天,只用了三天,温特斯一行人就触碰到了猎场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