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能怪朝廷,更不能怪皇帝和他,因为郑三俊这次撞枪口上了,这两年朝野有不好的风向,而且这股妖风越刮越猛。
本质上就是当初朱以海起兵之初时,大明大厦将倾,曾经高高在上的士绅地主们自身难保,所以有的降顺有的降清,有的无奈投朱以海,面对朱以海的种种新政,在皇帝的御营刀枪和鞑子、流贼等的各方压力下,他们只能暂时妥协。
从厘金到清田,从罢撤卫所到清理军屯,从废除军户匠户,到士绅一体纳粮,每一步的妥协,其实也不是真正的自愿的,只是形势所迫。
等到如今天下恢复,他们以为自己又行了,想要解除‘战时’的那一套,恢复旧制,恢复他们原来的利益。
可皇帝如何肯?
皇帝不仅不肯,甚至还开始对以前站错队的那些人开始收拾,迁移那些五品以下职官的士绅家族到京畿落户,甚至之前已经用洪承畴他们一遍遍的把原先战时全部接收的官吏,一步步的将他们能者上庸者下的筛选掉一大批。
皇帝的限田、限奴等政策,也是进一步的打击了那些曾经站错队的士绅地主们。
现在又在搞公务员考试,地方衙门的吏,以后也要考,甚至朝廷近年建了一所又一年的专科院校,什么政法学堂什么财税学院、师范学院等等,又在地方建小学堂等,招募那些高小毕业生或是秀才们入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衙门做吏,或是通过统一的公务员考试招进去。
这种虽只是针对吏员,但对于许多地方士绅地主豪强们来说,他们能在地方上有很强的影响力,甚至保证自己一方大族豪强的利益,本身也是靠着在地方衙门里对胥吏位置的控制甚至垄断维持的。
当朝廷对吏也要搞回避制度,搞公务员考试招收,搞专科学院定向委培分配这些,无疑就是对这些地方士族的重新洗牌。
没有谁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利益。
士绅地主们总想着恢复旧有局面,而皇帝却主导着朝廷在不断深入改革前行,这种博弈也就不会停止。
借着某些事件,便会有冲突爆发。
但皇帝不会妥协和退让,皇帝在冲突爆发时选择的是硬刚到底,甚至还要杀鸡儆猴。
郑三俊的资历、威望,甚至他的名声他的年纪,本来确实不会动的,这样的人挂个太子太傅之类的虚衔,当个朝廷的吉祥物挺好,现在皇帝却直接要弄死他。
可见现在这种博弈到了何等程度。
一般的小猫小狗已经打压不住那股妖风,必须得有重量级的人物祭旗才行。
这些东西,太子自己能悟到一些,而另一些是他的老丈人广东巡抚张煌言告诉他的,说这话的时候,大学士堵胤锡也在。
太子本来想是杀丁魁楚震慑,可皇帝直接把郑三俊、侯恂和侯方域三人也拎出来杀,用意明显。
曾经的绍天帝朱以海,那是仁慈宽厚无比,丁魁楚身为两广总督一年多贪污了八十万两银子,皇帝都没杀他,还替他保留名声颜面,让他体面退休。早期时方逢年、陈盟等阁老们结党内斗,他也没怎么严惩。
更别说那些军头武夫们还能高官厚爵。
可那并不是皇帝本意,皇帝也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起兵之初,丁魁楚做为两广总督能够开读诏书,率两广拥立他已是大功,所以就算后来贪污严重,可皇帝为了安抚两广也只是半绑架式的把他带回京。
可现在不同了。
不同时期,斗争的目标和方向不同了。
以前是先团结内部对付外虏,而现在外部威胁已经不大,清理内部反而成了首要。
正是因为太子听懂了这些,所以今天黄道周再怎么为郑三俊求情,他并没有半点改变心意。
“朝廷新修的绍天法典,开篇第一句便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朝廷对郑三俊的量刑,已经是八议后予以减轻了些的,孤念其年迈,今日便下一道特旨,特赐郑三俊自尽以全其体面。
先生与郑三俊有师生之谊,可前往宣旨,把郑三俊从牢中送回其府上,送其最后一程吧。”
黄道周拗脾气上来,跪伏在地不肯奉旨。
可太子却也不妥协。
“臣请辞职!”
黄道周当面请辞。
“先生贵为浙闽总督,封疆大吏,这既是先生的才能,也是从龙之功换来的,更是陛下的特别信任,如今因为此事,便要直接辞职,上对的起圣人,下对的起浙闽的黎民百姓吗?”
黄道周痛苦的道,“请太子殿下收回监国令,郑三俊一介国士,不该落的如此下场。”
“他是大明忠臣清士。”
朱弘甲直言,“郑三俊老糊涂了,一把年纪本该安享如今来之不易的大明中兴,他却卷入这种事情中,若是随便一句话便宽恕,那便是对其它人的不公。”
黄道周不肯起来。
“先生如果真铁了心要因此辞职,那么便回去写道正式辞呈递上,孤会转呈圣人,至于圣人许还是不许,便要听候圣旨。
不过孤虽年幼,却也还要劝说先生几句,如今这天下,刚刚恢复,是圣人与先生以及无数忠臣良将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这一切来之不易,如今大明也还未完成中兴,先生想要半途而止,要转身做逃兵吗?”
黄道周欲言又止。
“圣人西巡,不在京师,远隔万里,对案子情况不够了解,还请能够暂缓执行,也许陛下了解更多实情后,能够改变心意。”他想了想道。
太子却是有些激动了,“先生错矣,圣人起兵之初,天下千疮百孔,为了恢复天下中兴大明,所以只能不断妥协,但不可能永远妥协的。”
黄道周一声长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