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朝廷突然一道诏书,要他们交接印信,立即入京,一切都变了。
耿仲明和钱谦益的死,尤其是罪臣录的出现,让他们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事发突然,大内御前侍卫护送着宣旨的行人突然到来,还先以圣旨召了安南的数名大将,让他们调了精锐直接来见他们,没给他们半点考虑反应的时间,一再催促下,也只得交出兵符官印等,然后跟着北上。
眼看着就要进下龙港,在这里补给后,下一站就是广西北海港,直接就出了安南省境,他们就更加没有回旋机会了。
张国柱不愿束手待毙。
曾经的辽东边将,后来乱世里的军头,张国柱的年纪比吴三桂大,这半生经历也是非常丰富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要是进京,肯定落的跟耿仲明一样下场。
他不甘心。
这位曾经也是反复无常的军头,一遇到这种紧急情况,立马想到的就是反他娘的。
只是吴三桂这一路上不听他劝。
“大帅,反了吧。”张国柱再次恳求。
“君不君,则臣不臣,绍天帝无信义,则我等也不再用忠诚于他。”
吴三桂整理了下飞鱼服,望着张国柱,直接问道:“反?我们现在就是那待宰的羔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现在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你说反?我拿刀你提弓,咱们两人砍翻那几个大内御前侍卫,再砍翻安南派来护送的禁军?夺了这条船,然后再炮打下龙港,把下龙港占了,再扯旗造反?”
今时不同往日了。
张国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吴三桂自然也不是那本份的将领,崇祯朝以来,他们反反复复,哪个不是手握着一支兵马,然后就能翻云覆雨,反复横跳的,毕竟只要手里有刀有枪有人马,那乱世里就是草头王。
可自从他们降朱以海后,朱以海就没再给他们这种本钱了。
吴三桂降清后,鞑子都还起码让他统领了大半旧部,可朱以海却完全不给机会,一归附后就又是整军,又是调员,旧将东征西调,麾下人马也大多重整,到后来干脆把他调入朝中任职,脱离了旧部众。
后来他陕甘平乱,再到镇守安南,虽然职权挺重,可却再没有真正的兵权在握。
本身绍天朝的军队制度建设上,就与原来大明朝不同了,以前将领们手头最倚重的家丁部队,绍天朝没了。
将领们的标营直属部队,也没了。
镇协标营各级外,就算是一镇提督或总兵,他不再是全权,有军令、参谋、后勤、监察等几大处,各有军官分掌,主将下面有好几个副职,也不完全是主将属下,而是各有职掌互相监督制衡的,主将不过是在指挥方面有更大话语权而已。
这些制度下,吴三桂就算是安南总督,也根本难以说一呼百应,直接造反的。
毕竟大明地方上的军队,还他娘的分成了几大系统,有驻防御营系统,有省巡防营系统,有团练系统,另外屯镇、驿镇也属于地方武装,但却各有指挥体系。
比如各省驻防御营,只受驻防御营提督统领,省防巡警备营,只受省巡防提督统领,而各新恢复的都指挥使司,则只负责团练,以及招兵动员等。
吴三桂身为驻安南总督,实际上权柄不如内地的总督,而且和内地总督一样,是无权直接指挥调动驻防御营的,调动省营、团练、屯镇等,也要通过巡抚巡按的联署,并经过省提督、省都指挥使、团练总兵等。
其中最精锐的驻防御营更是调不动,只能请求配合,还得经过朝廷批准。
另外就是安南还驻有水师部队,水师同样隶属驻防御营的一种,一样无权调动。
如果是镇压安南的土着叛乱,那么手续齐全的情况下,吴三桂是能够调动辖下的这些人马,甚至请求驻防御营陆军和水师的配合的,还能征召安南莫氏、武氏的人马。
可如果他要造反,那他就没有手续。
更别提如今大明如日中天,他要造反,谁肯附从,连他娘的升龙城的莫氏,宣光的武氏,甚至是顺化的阮氏他们,都绝不会公开支持他的。
吴三桂若有选择,还会束手待擒?
“总不能坐以待毙!”张国柱不甘心,这种军头乱世里走过来的,骨子里还保存着不行就反的念头。
“也许引颈就戮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起码还能保存家族。”吴三桂叹气。心中满是不甘,可却被束缚的死死的,无能为力。
想他堂堂吴三桂,如今镇守安南,身为总督,可皇帝居然只派几个御前侍卫护送着九品行人,宣一道圣旨,就能将他拿下。
他连半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他在安南其实也有些亲兵,甚至有些暗里豢养的死士家丁,可他却连召他们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带走了。
反?
他当然想反,可现在一点本钱都没有,拿什么反?
真一时情绪上来,凭着这满腔怒火就反了?
那结果呢?
吴三桂做事,向来喜欢谋定后动,喜欢三思后行,他总是思前顾后,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或许骨子里还始终保留着他们老吴家的商人天赋。
“大帅,我在矿区里也有自己的矿,那里有不少族人亲戚,还有许多家丁矿奴,我知道大帅在矿区也有不少人,矿场里的看守也是有不少武器的,咱们进港后,找个机会逃去北边矿区,招集人马先占了矿区,到时扇动那些矿工奴隶造反,承诺只要他们跟着起兵,就还他们自由,甚至杀敌还能立功受赏,咱们先夺矿山再夺下龙港·······”
吴三桂很佩服张国柱的大胆冒险,这计划可不是一般的大胆。
“我们矿场里才多少家丁护卫,多少奴工?皇家、官营的三大矿场你知道有多少护卫武装吗,知道朝廷在那边驻了多少兵吗,有多少民兵、团练,尤其是在下龙港,这里的水师你知道有多少炮舰水兵?”
想跑去矿场扯旗造反,难如登天。
可张国柱却已经咬牙切齿的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既然他朱以海不给咱们活路,那咱们也跟他拼了,败了不过一死。”
“不反,死我们一人,败了,必是满门抄斩。”吴三桂提醒。
“大帅何必这般丧气,未必就一定会败,咱们在矿场扯旗举兵,若是拿不下下龙湾,大不了往西去,十万大山里还有的是机会,实在不行,咱们就一直往西南,去那蛮荒之地,占地为王,总好过这般束手待擒引颈就戮。”
吴三桂知道他说的是安南西面的南掌国,南掌国以前是孟人真腊国统治,真腊衰弱后,湄公河中游的泰人城邦陆续成为独立城邦,后来诸城邦联盟组建了泰人联盟国家南掌国,也叫澜沧国,后南掌被迫归附安国。
此时的南掌国实力弱小,甚至内讧不断,隐隐分裂为勐占等四大割据势力,在安南、缅甸、暹罗几大势力的包夹下,南掌这个湄公河中游的内陆国家越发衰弱。
若是能拉一支部队过去,吴三桂认为还真有机会占地为王,而且那里身处内陆,偏远落后,明军都未必能够去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