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解决完飞鱼卫的文武百官,官袍染血,陆续跨过飞鱼卫的尸体走向殿前玉阶。人群前的狄柬之、张仁杰、王载、徐林等人,更是登上了殿前平台。
含元殿废墟两边离地数尺悬立的高手,站在殿前土地上的百官,看得到赵宁与宋治的,都把目光焦点无声对准了他俩。
看不到的,伸长脖子望着含元殿中心方向。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相互交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同时陷入沉默,等待最终一刻的到来。
因为不再有王极境领域充斥半空,苍穹恢复了湛蓝如洗、平静浩渺的本来面目,夏日明媚灿烂的阳光重新铺满燕平城,也将含元殿包裹在光亮中。
万众瞩目下,赵宁手持长刀不紧不慢前行,双脚每往前一步,身体周围在阳光中弥散的灰尘,就会尽数落地化作尘埃,稳稳沉在废墟上。
他看着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宋治,迎着对方双眸中射出的狂乱仇恨凶光,没有丝毫情绪表露在脸上,哪怕他此刻心中并不平静。
不平静,不是因为激动、兴奋,而是因为他正亲眼目睹一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帝王垂死挣扎,一个昔日辉煌无比的皇朝徐徐倒塌。
在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中,这是肉眼可见的最大的那种浪花,是可以亲耳听到的最重的那类绝响。
无需画师浓墨重彩,亦无需诗人华丽辞藻,它本身就有足够的份量,能带给人足够的震撼。
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能清晰体会到这种份量与震撼,永生难忘。
而作为亲手掀起这阵浪花,制造这股绝响,推动历史长河滚滚向前的人,赵宁甚至能听见啸啸长河的声声呼吸。
这,是他放缓脚步一尺尺走向宋治,没有一刀草草将对方劈死的原因。
他想要多听一声长河的呼吸,想要多经受一阵河水的洗礼,这是文明对他的回应,是大道给他的馈赠。
在这种回应与馈赠中,他的心灵与思想将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更进一步窥见天地人间的真面目,领悟文明世界的真正至理。
如此,他才能在对过去、现在、未来惊鸿一瞥时,尝试把握历史长河的规律与方向。
置身长河不是他的目标,那只是随波逐流;掀起浪花不是他的追求,浪花终将会消失。
他想要的,是做文明史的弄潮儿,站在滚滚洪流之上,引领长河向前进入新的天地。
惟其如此,他的事业才会在历史长河中,沉淀出永恒的影子。
惟其如此,他才对得起前世今生的风云际遇,对得起生生不息奋斗不止的齐人子民,对得起拼掉性命保家卫国的热血儿女。
似鬼似魔的宋治,在坑道尽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不顾断臂处涌出的鲜血,无视脖颈间殷红的一片,垂着脑袋吊着双臂披散着黑发,步履蹒跚呼吸艰难的,一步又一步,走向持刀而来的赵宁。
他充斥着血光的双眸,犹如两颗发光的夜明珠,隔着乱发死死盯着赵宁,每走一步便切齿一次:
“朕,自束发就学以来,便立志继承历代先帝之遗志,借助历代先帝之遗泽,壮大寒门消除世家......这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天下长安!
“世家,一直都是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
“你赵氏、魏氏、杨氏,趁国战方毕,天下未稳之际,或割据一方,或煽动暴民造反,将皇朝搅得天翻地覆!
“赵宁,世家是天下大患之所在!世家不灭,天下难安!事到如今,你这奸佞小人,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乱臣贼子?!”
他奋力将这番话说完,呼吸变得急促,被迫停下脚步,一只手扶着膝盖吐血不止。
赵宁前行的步伐虽然缓慢,但并未停止,神色淡漠道:“世家会消亡,这是历史潮流、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抗衡。
“所以,我赵氏不做世家了。
“但这并非是齐朝天翻地覆的根源。
“国战之前,你让百姓民不聊生,州县皆是流民,国战之后,你无心整顿吏治,肃清官府风气,只想迅速灭了世家,满脑子只有自己的皇权统治,为此不分黑白,以至于贪官污吏横行于世,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天下大乱。
“宋治,你走上穷途末路,不是别人推的,而是你自己一意孤行。
“今日,百官皆反,无分世家寒门,都欲除你而后快,你难道还不醒悟?
“这是大家对极致皇权的反抗,是天下所有人不做奴才的宣言,是万民人格与尊严的齐声呐喊——这,才是旷世大战的真正含义。
“我赵宁非是乱臣贼子,是在为民做主。
“此时此刻,你的路已经走到终点,而这也是我的**。
“旧天终将被新天取代,新主自当亲手送别旧主。
“宋治,你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