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候,什么都晚了,门第与将门仇恨太深,等闲无法再联合成世家整体,在锐意进取的寒门的打压下,只能一步步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唐兴是个合格的刽子手,朕用得很是顺心,可惜,刽子手只能用一时,终究是要抛掉的。朕还不想世家联合起来对抗朕,所以只能把他丢出去平息众怒。
“徐明朗身为朕的先生,同样功劳很大,然而朕也必须抛弃他。
“这是朕的损失,但并不算什么,天下有野心有抱负的寒门俊彦,多如过江之鲤,没了唐兴还有高福瑞,没了徐明朗还有贵妃......
“他们都甘愿做朕的先锋,做朕的奴才,朕有的是人可用!”
说到这,宋治已经走到了地台的台阶前,他停了下来,低下头,也沉默下来,脸上有明显的痛苦之色。
他叹息着道:“贵妃聪慧体贴,堪当大任,只是走得太早了......若是她还在,后面的事情绝不会那样发生。
“贵妃是上天给朕的法宝,正是因为有贵妃在台前,朕才能放心隐居幕后......‘二圣临朝’?朕不忌讳这个,这甚至是朕想要的。
“只要能灭掉世家,朕应该给她皇后之尊。也正是为了让她可以大展拳脚,帮朕更好的打压世家,朕才起了立她为后的心思。
“二圣临朝,多么好的局面啊,朕心向往之。
“只可惜,在朕大业将成的时候,北胡那群混账来了,朕不得不暂缓打压世家。若不是这群蛮贼,朕的大业无人能够阻拦,神灵下凡都不行!
“北胡罪大恶极,所以朕击败了他们,把他们赶回了草原,来日,朕还要兴兵北伐,彻底灭了他们!
“朕,是该灭了他们的,就像灭了世家那样。”
言及此处,宋治已经站在了地台上的御案前,他背负着断臂与残手,微微转头,看向忙着为他除去案桌座位上杂物的敬新磨:
“将门勋贵也好,士人门第也罢,都被朕玩弄于鼓掌之间。千百年来,世家门阀为祸天下颠覆皇朝的历史规律,就要在朕的手中终结。
“这是怎样的功业?会在青史上留下怎样的圣名?
“于后世千秋万代,无数寒门人家的窗台,我宋治的光辉必朗照之!
“朕纵然不曾开疆扩土,也是千古一帝!更何况,朕还知人善任改革兵制,设立藩镇节度使,击败了强横无双的天元王庭,让他们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大伴,你说,朕是不是一代明君,是不是一代雄主?”
敬新磨大体清除了御案皇位上的杂物,更重的房梁,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力去顾及,听到宋治的话,他跪伏在皇位之侧,埋头而泣:
“陛下千古一帝,圣明无出其右者!”
宋治微微一笑,转过宽大的案桌,走到皇位面前,转过身,抖抖布满血迹灰尘的肮脏袖袍,面朝含元殿,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是一片疮痍的废墟。
但他眼中看到的,好似是宽阔干净明亮的皇权圣地含元殿。
在他周围,是一个个横眉冷目,巴不得他快点去死的高手强者。
但他视野中呈现的,好像是规规矩矩俯身行礼,臣服在他脚下,口呼陛下万岁的文武百官。
他的视线微微前移,于是阳光下雄阔巍峨的阶梯广场皇城大道金黄城楼,以及星罗棋布的燕平城街坊,都落在了他眼中。
他脸上笑容敛去,杂色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帝王威严。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淡淡道:“上朝。”
敬新磨当即站起身,挺胸抬头扯开嗓子,面朝皇城天下,声音浑厚的长喊:“天子临朝,百官拜迎!”
.......
敬新磨的声音拉得很长,以至于最后消失的时候,没有房梁不会余音绕梁的含元殿废墟,都似乎在回荡他的声音。
赵宁沉浸在这历史长河的浪花中,细细体味其中的每一个呼吸。
半响,他睁开眼,敬新磨依然站在地台上,宋治也稳坐于皇位。
只是,无论回光返照的宋治,还是脚下血流成潭的敬新磨,都已没了气息。
大齐皇朝皇帝宋治,死在了含元殿上。
这位举世皆敌的皇帝,临死之时,身边只有一位老宦官相随。
赵宁面容平静的归刀入鞘。
这一战,结束了。
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齐朝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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