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暴雨,没有植被的土丘山体滑坡,实在是不要太正常,尤其是那种人工搭建的土丘,中间都是空的,被雨水浸润冲刷,地基面越窄的越容易坍塌。
台城城墙上的土丘垮了,城外的没垮,与其说是必然中的偶然,倒不如说是上天给羊侃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一直在城下观战,急得直跳脚的萧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台城城墙上那座碍事的土丘,居然说没了就没了!
他整个人都呆住,心脏不争气的狂跳。渐渐下沉的情绪,陡然间高亢,让他的面孔都兴奋得扭曲!
“朕就是天命!朕就是天命所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绎在城下猖狂的咆哮着。
赢了,终于赢了!什么台城坚不可摧,什么羊侃名将不可敌的,都是浮云!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此战人人有封赏!”萧绎对着攻城的士卒们吼道。
当然,现在大雨滂沱相当嘈杂,他的声音不见得能有人听到。不过很快,王僧辩便让亲兵队在城下扯着嗓子喊。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声音响彻夜空,如同招魂的挽歌一般,回荡在台城守军耳边。听到的人无不心惊胆裂。
看到台城城墙上的土山竟然崩塌,湘东王大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全员亢奋起来。趁着台城守军吓懵了的空档,一个劲的登上城墙。
就像是决堤了的洪水,怎么也阻挡不住了。
很快,南面城墙上就到处是湘东王麾下士卒,拼了命的朝城楼方向而来。
羊侃带着残部且战且走,渐渐被压缩到城楼一线。已经有王僧辩麾下精锐从城墙的拐角处下楼,冲到城内,与台城内的预备队绞杀在一起,场面异常惨烈。
得亏羊侃事先准备充分,调度有序,否则这一波台城就已然失守。
这是一个让很多人绝望的夜晚。下着暴雨,只有城墙上雨水淋不到的地方点着灯火。无论是湘东王的兵马还是台城的守军,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这些亮光而去,反复争夺。
“父亲,城头守不住了,撤到三重墙吧!”
羊躭举着火把,对正在尽力拼杀,保卫城楼的羊侃高声呼喊道。
三重墙是南梁开国没几年的时候,在台城内修的一道新墙,主要是为了防御皇宫建筑。撤退到三重墙,等于是放弃了太子东宫、中枢朝臣办公的区域以及国库等重要地点。
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三重墙比台城外墙更坚固。撤退到那边,也就是判个“死缓”,若是外面没有援兵,终究还是要死的。
“杀!”“杀!”“杀!”
湘东王大军当中一阵阵的鼓噪呐喊,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就好像有数之不尽的财帛美人在向他们召唤一样,谁挡道,他们就杀谁。
台城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士气越来越低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羊侃以下,都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希望。
现在抵抗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或许到了天亮,台城外围城墙的防御依旧会易手。
去三重墙那边重整旗鼓也好吧,起码自己去了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现在是其他将领在值守,说不定湘东王的大军一去他们就开城投降了。
羊侃心中哀叹,正要开口下令,忽然感觉乱哄哄的战场,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思考太多问题的他,一时间还没回过神究竟发生了什么。
士气这种东西是无声的,却又是能明明白白感觉得到的。有时候战场上发生某件事,就可以把参战某一方的士气降低到谷底,或者提高到顶点。
比如说自己这边主帅阵亡又或者敌军帅旗倒下,等等。
众人停下厮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刚才还下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暴雨,这时候居然停了!
没错,就是那样离奇,雨水把台城的土丘弄塌没多久,就真的停了。不仅是雨停了,现在居然连月亮都出来了!连一滴雨都看不到!
常识告诉我们,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暴雨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下一阵子就停了也是常有的事。但此时给交战双方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
“点火,上猛火油!朝土山缺口抛猛火油啊!”
羊侃对着自己这边亲兵大喊道。如今建制稍微有些混乱,再去常规传令已然有些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一个沾满了猛火油的火把,从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直接砸在土山崩塌处正在拥挤前进的湘东王大军的队伍当中!
羊侃的幼子羊鹍,带着一队守军赶到。这些人点燃早就准备好的“加料火把”,朝着土山缺口处抛掷!
猝不及防之下,攻城队伍后方大乱!被火油沾到的人,全身开始迅速燃烧,一时间,土山缺口处到处都是在地上翻滚哀嚎的湘东王军士卒。
这些人又被后面扔的火把加剧燃烧,很快便不再动弹,成为了“火堆”的燃料之一。之前未下雨的时候,湘东王大军就是忌惮这一招,才没有下令总攻。
如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数火把和火油,在缺口处形成了一道火墙!攻城的队伍已经被火堆阻隔成两段,如今冲到城内的不过千余人而已。
“杀!”
羊侃大吼一声,他武艺高强,冲锋在前。如今暴雨已停,逆转乾坤,在此一举了!
漆黑的夜里,土山处燃烧的大火是那样鲜明那样出众,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到。
此时此刻,湘东王的攻城大军已经被这一幕搞得晕头转向,毫无战心,而台城守军则是如有神助,恢复了士气和底气,越战越勇!
台城城下,一旁指挥观战的王僧辩和萧绎,傻眼一般看着戏剧般的逆转,脸上的笑容还僵硬着没来得及褪去。
“君才,快派兵攻城啊!还有机会啊!”
萧绎病急乱投医一把的扯住王僧辩的衣袖,焦灼的大吼道。
“殿下……今夜大概就这样了。”
王僧辩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台城城墙上的土山崩了是天意,现在雨停了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哪怕他自己不信,攻城士卒中笃信人不能胜天的却比比皆是。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
“殿下,鸣金收兵吧,再打下去不过徒劳而已。”
王僧辩轻叹一声说道。
“朕不服啊!凭什么!明明就差一点点了!”萧绎面目狰狞,再也不见刚才的意气风发。就像是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在地上撒泼打滚一般。
争夺皇位时功败垂成,撂在谁身上也受不了。
“殿下,我们还有机会,先让士卒们修整一下吧。”
王僧辩苦劝道。